「爹!」秦关脸色一变。
「不准说不要。」甄老爷痛心地想著,他决计不让儿子孤独终老,这孩子有时不推他一把是不行的。「除非你让我失望,让我为你的婚事自责与痛苦一生!」
秦关浑身一震,痛苦地喊:「爹……」
「反正你和那个『心仪对象』八字还没一撇,等你们决定了後再跟我说,爹不是不明理的人,到时候依旧热热闹闹地将她娶进咱们家,做你的小妾。」甄老爷的语气温和了下来,几乎是带著恳求的说:「孩子,好吗?就当作是成全爹这份心吧。」
秦关痛苦地望著他,明白父亲心中的期待与内疚。
上次是个错,这次也是个错,可是……只要能稍稍安慰父亲,就算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他也要咽下这个错。
玉洁的巧笑倩兮再度浮现在他眼前,秦关胸口掠过一阵阵撕裂般的疼楚。
或许,他此生注定所娶的不是爱,所爱的却不能娶吧!
命运何其可笑。
他用力地甩甩头,深吸了一口气,「爹……由你决定吧。」
就这样吧,娶谁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懦夫、胆小鬼,害怕去面对她在知情後可能的鄙视与恐惧,索性挥无情剑,斩断缕缕情丝。
他轻颤著闭上酸涩的双眸,那张美丽嫣然,似笑若诉的小脸又浮现眼前,深深勾动著他每一寸心弦。
第六章
终於到了甄家少爷续弦的那一天,甄家花轿伴随著长长的聘礼和丝竹吹打手热热闹闹地到刘家去迎娶新娘。
四周街道人们万头钻动,人人都来看甄家的迎亲队伍,人们又是羡慕又是松口气,指指点点著那聘金多么地丰厚昂贵啊。
新郎一贯的神秘,并没有亲自娶亲,但是无损於队伍的热闹盛大,而且也更加满足了人们好奇与深感神秘的心理。
玉洁苍白著小脸,在月老祠的後院里静静地等候著。
朱老爹紧张地在一旁团团转,一会儿摸摸汗湿的手掌,一会儿惭愧地偷瞄著玉洁的神情。
她的表情很沉静,很憔悴,却依旧掩不了她莹然生光的雪肌玉容。
在如此静谧尴尬的等待过程中,他们俩相对无言,谁也不知道此情此境,还能开口说些什么话?
事到如今,情何以堪?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恳求代嫁的夜晚——
「冒充……代……嫁?」玉洁惊愕和破碎沙哑的声音响起,小脸闪过不敢置信,还有对乘机挟恩求报的朱老爹的深深失望和心痛。
朱老爹冷汗直流,心虚又愧疚,他结结巴巴地说完了事情始末,到最後他忍不住老泪纵横地跪了下来,「洁儿丫头,就当是老爹求求你了……」
她也跟著跪下,慌忙地扶住他,拚命地摇头,泪如雨下,「不……不要……这样……」
「你不答应?」他一张老脸骇然慌乱,像是要厥过去般。
「不……」她猛摇头,无声地哽咽哭泣,「我……」
「我就只有红屏一个孙女儿,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们朱家断後,我也活不了了。」朱老爹颤抖地哀求著,「求求你……就当作是老爹求你,而且……而且说不定这真是你的幸福所在,嫁过去之後,甄家少爷会善待你呢!」
如果他们对这段姻缘真的寄予如此的信心,又怎么会避如蛇蝎,迫不及待找人顶替代嫁呢?
而他的安慰又是多么地空洞啊?
玉洁心里明白,可是她完全没有招架和反对的能力。
这几年来老爹待她的好,她点滴记在心头;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小时候娘就教过她了,她又怎能如此狼心狗肺,知恩不报?
就算明知道前途堪忧,性命未卜,她又怎么能不点头,以报答老爹这些年来的恩情呢?
可是教她怎么舍得公子?
他和她虽然未交换姓名,却早已情根深种……她知道的,她知道公子也是待她有心有情,否则他的双眸不会那么样地温柔深情,他不会在每回要离去前不舍地频频回首,更不会不时就到多情桥渡口探看她。
那一天的菱角清香味仿佛还在唇畔,她又怎能背叛他,另嫁他人?
「老爹……可不可以……」她哭了,哭得浑身颤抖,双腿几乎无力再撑著身子。「可不可以……想别的……法子……」
朱老爹拚命地对她磕头,磕得额际青紫了起来。「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孙女儿,老爹在这里跟你磕头,谢谢你的大恩大德了……」
「老爹……不要……这样……」她泪如雨下,在那一瞬间,心底的情弦锵地一声断了。
她的心好痛好痛,想起那注定无缘的公子的面容身影,她的心就像被剐了一个大洞,鲜血泉涌流出,却是怎么补也补不好了。
「我嫁……我嫁……」她声声颤痛地点头,心知答应了之後,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姓名与身分,从今以後只能是个代嫁的冒牌货。
说不定她幸运的话,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会给甄少爷打死,了了她这条无希无望、没有爱也没有梦的残命……
她是永远盼不到杰哥哥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也盼不著可以永远跟随在公子身边的梦想了。
生命的结束,对她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依归。
这样也好,倘若甄家真的是她的香魂归处,那么在临死前能还报老爹的恩情,至少她对自己也能无愧於心了。
听到她的答允,朱老爹兴奋的模样让她又是一阵椎心刺痛。
亲人就是亲人,血浓於水,是什么人或什么事都不能代替的啊……
丝竹喜乐吹打声远远地传来,惊醒了他俩的思绪。
玉洁脸色越发苍白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惨然地瞥了朱老爹一眼。
花轿来了!
朱老爹对她始终有著深深的歉意和内疚,他惊跳了起来,讷讷地道:「呃,花……花轿快到了。」
她点点头,心乱欲碎。
此去前途茫茫,未来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她不知道,也无能为力且束手无策。
玉洁仰头看著蓝蓝的天,云多白呀。
倘若今日她是带著深深的爱要嫁入心爱公子的家门,她会有多么喜欢这晴朗的天啊!
只是今日天晴日暖花醺然,对她的心境却像是一种讽刺。
「洁儿丫头,这一切……都拜托你了。」朱老爹尴尬地道:「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我也知道这事很危险,随时都有被拆穿的可能,但是请你体谅我们祖孙俩,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阻止这桩婚事了……」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著他。
「我想甄家是大门大户人家,就算他们发现了也会有度量接受的,毕竟这事闹开了大家都不好看……」朱老爹越讲越讪然。
玉洁不想去思索事情有多么容易漏馅,也不去想甄家是否真能接受冒牌新娘,她只是觉得……老爹好可怜。
他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在命运的波涛中,试图扭转乾坤,就算姿态难看,私心过重,也都是可以谅解的。
谁不是这世上的棋子?大部分时候为温饱、为名利、为情开而身不由己?
玉洁这么想之後,心也平静了下来。
她凝望著朱老爹惭愧到几乎不敢迎视她的神情,主动地握住他乾瘦的手,温柔地微微一笑,
「老……爹。」她努力地挤出声音。「请……祝我……幸福吧。」
朱老爹接触到她没有怨恙、没有责怪,只有温柔与宽谅的眼神,心头一热,不禁悲从中来,失控地紧紧抱住她。
「洁儿丫头,都是我对不起你啊……没想到你一点都不怪我,还如此谅解我……你有这么好的心肠,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的,我一定会每天烧香祈祷老天爷庇佑你的。」他放声大哭起来。
她胸口也热热的,眼圈再度红了起来,「老爹……你多……保重。」
「我会的,丫头,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他抹著鼻涕和眼泪,鼻头也红了。「还有,倘若真的瞒不过去了,你还是可以回来这里,老爹的家永远是你的家,大门也永远为你敞开著。」
她含泪点点头,但情知是不可能了。
无论嫁入甄家幸福与否,她都没法子再回到过去,她的胸口注定破了个大洞,再也补不起来了。
公子……忘了我吧,是洁儿狠心断情……
迎亲花轿已经进了月老祠,吹打手音乐甫歇,就看到一身大红嫁衣的红屏边跑边抓下喜帕,急急叫道:「快快,快换过衣裳。」
就在她们俩换衣的同时,红屏一副施恩的高傲表情道:「我已经打点了我的贴身丫头,她会跟你进甄家门,在拜完堂後就假装生病回乡下,这样既可以避免你们俩相处上的不自然,又可以在我外公那儿装作她什么事也不知道,这样她日後也避了被责罚的危险。」
「瞧红屏处理得多么圆满啊。」朱老爹忍不住夸证自家的孙女。
玉洁冷眼旁观,心知刘红屏是将一切责任和问题统统推给她了。
日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没有个依靠或见证……她怎么会把自己置入这样的境地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