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辛闻不自觉地抬起手,想抚摸她发上的那一小串花朵,指尖却在即将碰触到的那一那倏地顿住。
他恢复了理智,胸口剧烈狂跳起来,刚刚……他刚刚险些做了什么事?正所谓男女授受不……
他陡地意识到她仍旧在他怀里,身子熨贴着身子那般温热撩人 他的脸庞蓦地红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她推出一臂外。
「袁姑娘!」他的叫声里有着大大的不悦。
人眨巴着眼睛,甜甜的笑意漾在眼底和唇畔,「嗳。」
「袁姑娘,妳我男女有别,万万不可做出如此逾节悖礼……」他正要长篇大论告诉她女诫内的教典寓意。
「你饿了没有?」她扬着笑咪咪的小脸,像煞一只俏皮的小猴子歪着头问道。
杉辛闻欲吐出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他微微错愕,「呃……什么?」
「我今儿只吃了七、八块绿豆黄呢,现在饿极了,你一定也没吃饱,瞧黄府宴客就是那几碟果子点心,雅虽然雅,可填不饱肚子的。」她大大方方地抓着他的手,牵着就往前走。
「妳……妳要拉我去哪里?」他立场还没表明,女诫的教则也还未讲呢。
「带你去吃好吃的。」她小脸红扑扑的,笑了眼。
「可是……」杉辛闻发现自己有条不紊、引经据典讲道理的习惯,被她忽东忽西的天马行空法给踩得乱七八糟、七零八落。
就连话都讲不全,脑袋也糊成一团了。
不知怎地,他偏偏就给她克住了。
杉辛闻低低叹了一口气,索性让她拉着走。
反正事情再坏也不过如此,他就快要被送到番邦和亲去了,此刻还在乎被个小丫头片子给搅得团团转吗?
凉秋的午后,风儿有些薄寒,但日头还是那般暖,轻轻地熏红了枫树的叶子,随风摇曳,宛若在轻轻低语些什么。
他们穿过六朝时建下的石砖小桥,河水像一条剔透的带子,流淌过激起的波光粼粼,像是绸带上的点点绣金。
清风带着淡淡的茉莉花与晚香玉的味道飘来,杉辛闻被那柔腻暖和的小手攒着,恍惚间,他心头模模糊糊地察觉到
已是近秋了,为何这一季的茉莉还未凋谢,依旧开得盛放动人?
***
桌椅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小豆腐脑摊子,一个年届五十却笑得亲切的胖妇人,动作俐落地掀盖翻勺,将两大勺子雪白的豆腐脑盛入粗瓷大碗中,再舀了两小匙的糖搀入,然后递到他俩跟前来。
杉辛闻坐着矮矮的小凳,和人并着肩,有些希罕地瞅着面前这碗雪白片儿似的豆腐脑。
「这是……」他有点迟疑的开口。
人用小匙子替他搅匀碗里的糖,看见他的表情,好奇地挑起了眉,「你没吃过豆腐脑?」
「我很少吃甜食。」他谢过她的殷切,舀了一匙雪白若绵的豆腐脑,细细尝了一口,那滑口香甜的滋味那间透入胸臆。「好吃,我从没尝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人很高兴他喜欢,兴高采烈地吃起自己那碗,「豆腐脑一个铜钱一碗,不是什么高贵的点心,可是我倒觉得每天吃上这样一碗,比吃什么冰糖燕窝要滋补哟。」
读书人讲求食不言寝不语,但是不知怎地,有她喳喳呼呼地在身旁说着话,他便忘了该遵循守礼的教则。
「妳经常来吃?」他看着她和老板娘热切的交谈,忍不住问道。
「是呀,这京城里大街小巷哪家好吃的,哪里好玩的,我统统都很熟。」她吃完了豆腐脑,率性地拍拍手掌,随手用袖子就往嘴一抹。
「帕子……」杉辛闻取出素净的大方帕要递给她,已是来不及,对于她的举动,他有些瞠目结舌,「呃,妳……」
「我怎样?」人从怀里掏出一包盐水卤蚕豆,胖胖的豆子放在小嘴边小小声地嗑咬着,一副自然稚气模样。「要不要来一点?是老庆轩的,可好吃了。」
他摇摇头,「我想还是不用了。」
用汤匙吃豆腐脑是一回事,用手拈蚕豆又是另一回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亦复如是。
「对了,公子,你一定是挺有身分的人,否则黄大人怎么会请你去吃酒喝茶听曲呢?」人若有所思地嚼着蚕豆,好象第一次想到他的身分。「是不是?」
他有些啼笑皆非,这丫头现下才想到这个问题吗?
「我与黄大人是旧识。」他淡然地回道。
「那你跟黄家的兰秀小姐也很熟啰?」她有点紧张的问道。
他困惑地看着她,「实际上一点也不熟,为什么这么问?」
「不熟?」她小脸一亮,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
她这是什么心态呀?
杉辛闻止不住心底有些嘀嘀咕咕 他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跟个老婆子一样暗暗咕浓。
他想起了兰秀小姐那腰若约素,步若莲姿,似洛神般的姿态,不禁有一丝埋怨,「怎么会好?妳这样冒冒失失地把我拉出黄府,让我错失了和兰秀小姐谈文论曲的机会,难不成我还该感激妳?」
「你喜欢兰秀小姐?!」她瞪大双眼,急急道:「不行啊,她已经有心上人了,你千万不能……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对,君子不夺人所好。」
「兰秀小姐已有心上人了?」他微感失落。
他还想,若当真非娶妻不可,那么他宁可娶兰秀小姐这样知书达礼又才高八斗的女子,起码以后夫妻间不乏谈文论墨的乐趣了。
「对啊。」她急忙道:「兰秀小姐喜欢的是当今的宰相爷,听说作梦都想嫁给他哩,所以你千万、千万别去坏人姻缘喔,我爹说了,坏人姻缘会给马踢的。」
他一怔,玉面微微绯红起来,「妳说……兰秀小姐的心上人就是我……」
「你什么你?」人还没会意过来,「她喜欢的是宰相爷,家大业大权势大,岂是咱们这种平民百姓攀得上,敌得过的?所以……咦?公子,你发什么呆呀?」
他迅速回过神,脸颊上的绯意却迟迟未褪,「我……我没事,只是……我以前怎么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闺中女儿的心事哪能昭告天下?我也是根据秘密的可靠消息得知,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她费劲心力想转移他对兰秀的注意力,可没想到越说越糟糕。
杉辛闻俊秀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一抹微笑,人被这抹奇异的笑惹得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你在笑什么?」她忍不住问出口。
「没有。」他一抿嘴,却怎么也抿不住笑意。
「没什么特别的事。好了,妳把我拖出来就是为了要让我吃碗豆腐脑吗?」
「当然不是……」人突然有些扭捏起来,柔嫩的脸蛋上浮现淡淡的红霞。
「我……我找你好些天了。」
他难掩讶异,「找我?做什么?」
「你欠我一个答案。」她抬起头瞅着他,理直气壮的说。
他目瞪口呆,「我?几时?」
「就是咱们在大街上遇见的那一次啊,我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我可不可以常去找你玩,可你没正面回复我,所以是不是欠我一个答案?」
他想起来了。「袁姑娘,我相信我上次跟妳表达得很清楚了。」
他不爱姑娘家这样粗鲁莽撞不矜持,对个男子手来脚去投怀送抱的……不知怎的,这点让他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不是对什么人都可以这样熟稔?
「你上次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记得,你听听,你是这么说的。」她清了清喉咙,模仿着他的语气,摇头晃脑道……
「太荒唐了,自古岂有女子向男子求爱之理?更何况真正的好女子该是知书达礼、贤良贞静,怎有妳这样奔放胆大的行径?」
杉辛闻有些呆愣,没想到她字字都记得。
「既然……」他清了清喉嘴,板着脸道:「既然妳每个字都记得,就该知道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
「哪有明白呀?」群人眨眨大眼睛,「你这么说,一来也不是告诉我你家住址,二来也不是回答我到底可不可以上你家去玩,所以我当然得找你问个答案哪。」
他差点被她气量,有些控制不住音量的说……
「妳……难道非要我把话挑明了讲吗?我这是含蓄的暗示,妳就是听不懂吗?」
人被他骂得瑟缩了一下,杉辛闻见状又有些不忍心。
「对、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最近脾气坏得很,尤其是对妳……」他结结巴巴地道歉解释着,「是我的错,或许是我这些天的压力太大了,可是我实在无权对妳发火……失礼了。」
人低着头,纤细的肩头微微耸动,没有回答。
他更慌了,尤其她低着头不说话的模样,好象有些抽噎,她……她该不会是掉泪了吧?
强烈的自责和愧疚在他胸口迅速蔓延开来,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而她没有回避。
杉辛闻不禁松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他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哄道:「我告诉妳我家住哪里,妳可以随时到我那儿去玩,只要想去就能去,妳说好不好?可不可以答应我别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