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气急败坏,「你个笨蛋,难道朝夕相处之下,你还看不出她究竟是谁吗?她的身体虽然是另一个女人,灵魂却还是那个你深爱的女子啊!」
他大大一震,脸庞惨白了,「不,妳才是花容,她是明月……」
「你用用脑袋瓜子好不好?不要跟那头牛一样,死活都不肯听人话,」花容气得要命,荤的素的全来了,「我们离了魂,交换了身体……就是借尸还魂你懂不懂?虽然我看起来是陶花容,但实际上我才是真正的沉明月,而她看起来是沉明月,其实就是你的陶花容,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吗?」
他们义兄弟都一样,统统是混蛋!
他踉跄跌退了好几步,颤抖地扶住椅背支撑着身子,「不,不……这是妳们套好的说词……世上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小茶在一旁看傻眼了。
花容继续跳脚,「你想想看,从我一进门到现在,可有像你熟悉的那个陶花容吗?你喜欢的那个有没有我这么粗鲁的?」
他瞪着她,「可是妳明明就是花容,妳的容貌、声音……」
她翻了翻白眼,懊恼地道:「就跟你说了,我的容貌是,可是我的人不是,那头韦笨牛也是这样,怎么说都听不进去……好吧,你问问我关于沉家的事,如果有一句答不出来,我就随便你砍。」
他一怔,茫然地望着她——
眼前的女子说话谈吐和皱眉跺脚的样子跟花容的确相差好远好远……印象中,的确是明月才激起了他印象深处那熟悉的点点滴滴。
他心底蓦地闪过一丝熟悉感,双眸不禁望向柔弱地倚在花容怀里的女子。
那一双痴痴然心碎的眼眸……何其熟悉?
他大大一惊,像是醉了一般频频摇头,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不会的……不可能……」
「罢了,」花容怀里的明月幽幽开口,神情绝望,「他永远不会相信我的,我是陶花容也好,沉明月也好,统统都只是影子,他从头到尾爱的都不是我。」
他爱的只是过去虚无缥缈的一个记忆。
「可是……」
明月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卧房。
杜少卿花了极其强烈的力量才抑下想要去搀扶她的冲动。
她明明就是沉明月,明明就是……
就在这时,明月像一缕幽魂般抱着一只小匣子,飘飘荡荡地往外走。
「妳要去哪里?」他听见自己开口问。
明月凄凉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去结束这一切。」
他悚然惊震,「妳……是什么意思?」
「放心,我不会给你将军府制造什么丑闻的,」她悲哀一笑,望向小茶道:「小茶,烧叶子的火炉子在哪里?劳烦妳帮我起火好吗?」
花容紧紧张张地拉住她,「花容,妳别想不开啊,妳要做什么?」
她温柔地对着她笑了,「答应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对妳没有太大的成见,一定会接受妳的……」
最起码,她从头到脚都知道自己是谁,比起自己,一个惶惑不安的灵魂,是强太多太多了。
「花容……」
所有的人着魔似地看着这一幕,小茶泪汪汪地拿来了火炉子,里头炭火缓缓烧炽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
明月捧起小匣子,轻轻打开,取出了那卷词和一绺发丝。
杜少卿的眸子蓦然睁大了。那绺发……
「一把火,烧尽千万烦恼情丝……」她小手一松,那卷词和发丝落进了焰火中。
突如其来起了一陈秋风,将炉中那卷烧成了半毁的纸卷飘飞了起来,燃着青焰的纸卷被火舌吞吐着,上头隐约还见得到墨迹——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
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
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厌厌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蝶又双枝。
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他的胸口大大一震。九张机……是她曾读给他听过的九张机,还有……这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在小茶和花容的惊呼声中,明月的身子陡然昏厥坠地。
「花容!」他猛然大惊,想也未想地扑身向前,接住了她软瘫的身子。
他的声音一冲出,所有的人都傻住了……
第十章
她的意识飘浮在幽幽杳杳中,上不着天下不落地,虚虚实实空空幻幻……
「妳配不上我儿子。」死亡率老无情的声音倨傲响起。
不,不,求求您不要这样……
她心痛如绞,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那一幕——
临花巷里,陶家老宅庭院中,紫衣华饰银发的老夫人在梅香的搀扶下,居高临下不屑地望着她。
「伯母……」
「叫我老夫人。」她的声音严肃傲然,不容侵犯。
花容垂下眼帘,心头酸楚难忍,「老夫人……求您明鉴,我和少卿两情相悦,我们俩是真心真意的……」
「住口!」她怒叱,「妳是什么身分?妳可知道强要高攀我们家,就是大大侮辱了我们将军府吗?」
「可是我……」
「梅香,给我掌嘴!」老夫人一声令下,梅香趾高气昂地一个箭步上前,狠狠劈了她一巴掌。
她被打得跌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抬头,「老夫人……」
「我是当朝皇上亲封的一品夫人,妳不过是个小小平民之女,我打妳不得吗?」老夫人哼了哼,「我问妳,我家卿儿是国家栋梁,皇上的爱将,他娶妳这贫贱之女,从今而后在朝中该如何自处?满朝文武又会怎样看待他?」
她胸口剧烈一疼,「老夫人……」
话虽伤人,可是……可是却句句属实,她毫无反驳余地啊!
老夫人见此话发挥了效用,继续趁胜追击,装出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陶姑娘,老实说,我对妳个人并没有成见,可妳也知道,天下父母心,卿儿这么优秀,婚事早已不是他自己所能左右的,我听说皇上也有意要将公主指婚给他……妳说,如果这事真的成了定局,妳又算什么呢?」
花容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皇……皇上要将公主许配……给少卿?」
「到时候就算妳甘愿委屈为妾,妳想公主容得了妳吗?而且就算嫁进了将军府,也要每天看心爱的夫婿和正室在一起,妳完全没有任何机会和理由可以分享,更别说独占他了。」
老夫人人生阅历丰富,话锋句句都切中要点,花容哑口无言,全然没有抗拒的余力。
「可是……可是……」她犹自挣扎地攀住最后一丝希望,「少卿是爱我的,他不会接受皇上的指婚,他会婉拒,为了我们的将来,他会和我同一阵线防止这种事发生!」
老夫人瞇起眼睛,又气又怒,「妳怎么百劝不听?妳自己掂掂分量,妳是什么身分,及得上金枝玉叶的公主么?卿儿就算爱妳,可是公主花容月貌,又是皇上的钦命圣旨,他如何能拒绝得了?」
「可是……」
「妳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也是这般自私,妳根本不想他得到幸福,妳只想要自私的占有,根本就是要他死!」老夫人斩钉截铁道。
她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我……自私……我……我怎么会要他死呢?我爱他啊!」
「如果他违抗了皇上的旨意,就是抗旨,抗旨是要砍头的。」老夫人危言恫喝,「妳忍心看他为了妳,顶撞皇上,死于非命吗?」
老夫人的话彻彻底底击垮了她……
深夜,万籁静寂,她悄悄地往梁上拋系了一个绫结,凄然地闭上双眸伸头一套,小脚踢开了凳子。
失去了他,她还能活吗?可是她继续活着,也只是徒然害苦了他……
老天,让我忘了他,彻彻底底地忘了他,这样我的心就不会再痛、不会再痛了……
在喉头痛苦地束紧的同时,她眼前一黑,耳畔隐隐约约听见父母的惊叫——
「别救我,别救我,让我死,我要忘了这一切,忘掉这一切……」她倏然大叫,挣扎地清醒了过来,冷汗湿透重衣。
恍惚间,全然不知身魂在何处……
「花容!」一个温暖有力的拥抱倏然紧紧箍住了她。
她眨眨眼,恍恍惚惚,呆呆地被搂了个满怀,一股熟悉的男子气息轻轻缭绕入鼻端。
「我没死?」她的意识还未完全清晰醒转。
杜少卿丝毫不愿松开怀抱,俊眸热泪纷纷,「花容,妳在说什么傻话?妳怎么可以死呢?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妳以后。」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剎那间,前世今生的记忆统统涌现了。
「我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你娘要我们分手……那一晚,我向苍天祈求永永远远忘了你,我将颈子套向了系好的白绢……」她痴痴地呓语着,倏然颤抖了起来,「不,我是沉明月,我不要当陶花容……」
「不管妳是明月还是花容,妳都是我这一生一世唯一要的女人!」他端起了她的脸蛋,深情沙哑地低喊,「对不起,对不起……我让妳吃了这么多苦……我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