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会管好花花……」
他朝女儿勾勾手。「别管花花了,过来爹这儿。」
盼儿踌躇了半天,看似无比挣扎,最后还是慢吞吞地移靠过去。他手一张,将娇小身子抱坐在腿上,舀了匙热汤,稍稍吹凉喂她。「好喝吗?」
盼儿皱皱鼻。「不好吃,有药味。」
他轻笑。「是不好吃,所以盼儿帮爹吃完它,好不好?」
小盼儿仰头。「可是娘说,爹身体不好,要给爹吃的。」
「妳看,我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吗?」
端详半晌──「不像。」
「所以喽,爹不爱吃,盼儿以后过来帮爹吃,好不好?」
「可是……」这样不会打扰到爹吗?她本来很担心的……
「不可以吗?」失落的表情,企图博取纯真幼童的同情。
见他可怜兮兮的神态,善良的幼小心灵好生怜悯。「好。」
「谢谢盼儿,盼儿真疼爹。」极度感动地,将脸埋在女儿小小的肩头。
用疼爱花花的方式,小手在爹亲头上轻轻拍抚,「那爹也会疼盼儿吗?」
「当然喽,盼儿疼爹,爹也会疼盼儿,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嗯!」盼儿用力点头。秘密呢!她和爹有秘密了。
她帮爹喝掉苦苦的汤,然后爹就会疼她,真好。
挑了较为软嫩的腿肉去骨,喂食到女儿嘴里,父女俩一人一口,分享掉一盅膳食。
福伯经过,将父女俩倚偎的那股子亲昵劲儿看在眼里,笑咧了嘴。
「小小姐,原来妳在这儿啊,奶娘找妳半天了呢,妳午憩时间到了哦。」故意逗人,伸手要抱她回来。要是以往,小丫头早撒娇地偎倒过来了,这会儿,贴昵在父亲胸膛的小脸蛋,却迟迟没移开。
始终不敢任性缠赖,怕爹会不高兴,现在那么贴近的感觉,她舍不得放开啊。
陆君遥又怎会读不出她眼里的渴望?想靠近,却又胆怯,怕被驱离,女儿很喜欢他呢!
低头凝视怀中的娇小身躯,她揉揉眼,已有倦意。他轻搂着,呵怜拍抚。「盼儿困了,福伯,麻烦你回了奶娘,就说她在我这里睡了。」
「好吧!」转身前,想起什么又追加一句:「对了,少爷,你药膳记得吃完,别辜负了少奶奶的心意。」
心头微微颤动。「等等,福伯,你说──这药膳?」
「是少奶奶吩咐的啊,那珍贵的食材、药材,也是她费尽心思自各处网罗来的。瞧她那样拚了命地赚进大把大把的银两,花在这上头的费用,可一点都不吝惜,够您吃好些年的了。」
是她,居然是她!他一直以为,是福伯吩咐的……
而且是从那么早以前,就在做准备了,确信他一定会平安归来,一心一意想为他调养好身子,一掷万金的心意,比起爹犹过之而无不及。
略微恍神中,福伯的话断断续续飘进脑海。「少爷,您得好好待她,她真是我见过最难得的傻女人。」
傻女人?「为什么不说好女人?」
「少夫人的好,还用得着我来说吗?你自己就看得到了。」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好女人。那福伯的意思……是他没完全看到她的傻?傻在何处?傻在何事?
「福伯,我很有空跟你聊聊。」识相的,懂暗示吧?
「不不不,我很忙的,没空和你聊。」多活那把年纪也不是活假的,立刻就要抽腿,他只是要提醒少爷别犯胡涂,听信那些街坊小话而已,可没打算多嘴什么。
「福伯!」在他窜逃开之前,陆君遥及时喊道:「为什么──她坚持打理家业,不让我分担些许?」
福伯顿住身形。「少爷以为,她是恋权之人吗?」
「当然不是。」就因为不是,才觉得奇怪呀。「我曾想过,也许是爹临终前的叮嘱──」
「那只是一小部分。」在他发问前,福伯抢在前头截断。「有些事情,你得自己慢慢去发掘、领会,旁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自己感觉到的最重要。」
只是一小部分?挖掘?领会?
会意福伯话中暗示,他立刻道:「芽儿时时会找你商讨生意上的事吧?我想看看账本,多少对家业有个概念,可以吗?」
「那怎么成?夫人可不爱你理会那些事呢。」福伯要笑不笑。
「关于这一点,我想,丝毫难不倒睿智如福伯你。」
交换了心照不宣的一眼,福伯大笑。
「就冲着这句话,我不当这个帮凶都不成,就算女主人大怒之下将我赶出陆家,我也认了。」
「哪儿话,福伯言重了。」甭说底下一干仆佣,连他和芽儿都敬重他三分呢,谁敢赶他?
*
第4章(2)
花了不少心神,将帐目大致看过一遍,陆君遥发现,他不得不服她!
即使心中早有个底,但她做到的,依然远超出他的预期,不仅将家业打理得有声有色,更固定有一笔款项,用来接济贫苦人家,对那些帮她做事的人,仁厚却不失纪律的管理方式,底下的人无不敬她、服她。
除此之外,他意外地发现陆家产业底下也做药材买卖,那是在她接手之后的事。
这也是福伯要他挖掘的吗?而他,该由这当中领会什么?
很清楚,答案真的很清楚。
她做药材买卖,不为牟利,而是为他。
她行善济贫,不为沽名钓誉,也是为他。
隐隐约约,这当中似有一条线牵扯着,再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想通了──
「君遥?」每日在书房片刻的宁静共处,已是他们之间不需言传的默契。孟心芽在书房没见着他,寻至他房里来,却见他坐在床上发呆。
思绪中断,他回过头,妻子就站在门边。
她依然很忙,忙着早出晚归,忙着将陆家产业扩大,店铺子一家开过一家,愈开愈大,丈夫回不回来,表面上看来似乎并无太大差异,她没有太多机会与他共处。
表面上。
是的,他说了,那是表面上,外人看来的。
他独特的娘子,是要用心看的。
她是将他的存在放在心上的,否则不会吩咐下人,定要记得日日为他备上一盅养生膳食;也不会将他随口的一句话牢记在心,并且「谨遵吩咐」,不管再忙再累、多晚回来,都会来与他见上一面。
骨子里,她其实是个以夫为天的传统女子。
想起那日,她在他怀中睡着,醒来慌慌张张的可爱模样,还撞到他的头,却不是去揉发红的额,而是忙着留意她有没有流口水……那笨拙样儿,哪像个有能耐独力撑起家业的奇女子啊!
她有十五岁的直率心性,二十岁的柔美体态,二十四岁的雍容聪慧、独立自主,而这样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很幸运,不是吗?
陆君遥抚额,低低笑开。「进来啊,别站门口。」
孟心芽依言,想说些什么,目光却定在某处。
顺着她视线的落点,他拉好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抚枕赖在他腿上安睡的小人儿。
「盼儿不喜欢妳为她请的教书先生,我看以后我来教她读书识字好了。我们家盼儿很聪明呢,只是夫子老灌输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她不爱听,说想学做生意,还被夫子训了一顿……」女儿已对他推心置腹,大小事儿都被他挖出来了。
他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耳,仍是盯着他腿上的盼儿,神情不经意地流泄出一丝懊恼。
没留意到她的心不在焉,他继续谈论着宝贝女儿。「其实,学做生意有什么不好?就像她娘一样地聪慧,我相当以妳们为傲呢。嗯,对了,一直都忘了问妳,盼儿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我得先想想要送她些什么好。」他指的是捡到盼儿的日子。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需要我帮忙。」她低道,口气有些闷,这对父女的感情融洽得很,看来一点都不需要她担心。
陆君遥终于听出她的不是滋味。「妳──吃味了?」
她一震。「才、才没有!」她干么要吃女儿的醋?笑、笑话,女儿又不能跟她抢丈夫,她只是、只是──
陆君遥笑叹。「别计较,女儿可是很崇拜妳的,我在她心中永远排在妳后头。」
「……」无言。
有些懊恼自己一整日不受控制的心绪,做任何事总会不期然想起,曾经靠在那怀抱的温暖,甚至是在来时,心房鼓动着连她都不晓得的期待……
瞪着被女儿占去的那个位置,闷道:「我要回去了!」
「等等,芽儿。」怕惊醒女儿,动作小心翼翼,将她移到枕榻上,这才起身走向她。
「夜里风凉,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呢?」顺手拎来一件衣袍裹覆住她。她看起来好娇小,微湿的长发散落肩背,沐浴过后浅浅的幽香在鼻翼间泛开,撩动他的心神。
没收回的手,顺势抚上娇容。这张素净的脸,不论何时见到,总是不施脂粉,简单绾上代表已婚妇女的发髻,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的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