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罂苦笑,师父真狠,偏偏说中她的心思。
这是间很特别的房间,美轮美奂四字还不足以形容它的华贵。
房里摆设不简单,墙上几幅昂贵的花鸟鱼绘画,都是当今城内一流的画家作品。香木造的桌椅刻镂繁复的花样,看起来就很贵,真的很奢侈。桌上放金造的香炉,白烟袅袅,焚著顶级的进口香料,让人闻了神魂颠倒,宛如身在仙境里。床帐薄如蝉翼,宛如一入帐睡,就飘飘欲仙。床上金线绣团花的黑色丝绸被,雪色丝绸枕,还有一把黑亮亮乌墨墨丝绸般的长发,如瀑布般自床沿倾泻而下,垂落地上,如梦似幻。
发的主人,背窗,侧躺。窝在绸被里,隐约看得出那身形的轮廓,纤弱娇媚。此人正在作个美梦,梦呓一声,懒懒翻身,平躺。这一翻身,就露出脸来——浓眉,粗睫,刺刺小胡渍,还有巨大的喉结。
是高飞扬。
也许这五官脸蛋和他身上穿的粉红寝衣,感觉异常突兀,非常不自然,但反正没人看见,房间是他的城堡,他是城堡的主人,想怎样就怎样,他正睡得香甜。高飞扬梦见跟心仪的王壮虎去游船,王壮虎摇桨,汗珠在他强健手臂闪耀。高飞扬看得入迷,心里有「熊」乱撞,因为光是小鹿乱撞,并不能真切形容他的迷狂。在梦中小船里,他正快乐。
忽地,一大浪袭来,船身剧晃。一个凶猛的摇荡,船倾覆,他们一起摔出去……
「啊……」高飞扬醒过来,摇晃的原来不是船,是自已。他摇来摇去,摇来摇去……啊,有只手在摇他,床边有人?他骇叫,那只手捂住他的嘴。
「嘘。」
高飞扬瞪大眼,认出来人,是阮罂。
「我有话跟你说。」阮罂放手,看著他。
高飞扬拉被,护在身前。「现在?现在很晚了,明日再谈好吗?」早晚会被她吓死。
「我与你之间有事要解决。」她坚决道,不快解决,她没办法安下心。
高飞扬面色尴尬。「明天再说嘛,我衣衫不整,仪容没打理,还没漱口呢,这样子跟你说话太没礼貌了。」
「没关系。」
「你拜访我,我当招仆儿备茶水,可这麽晚了,仆人都睡了,什麽都没款待……」他是谦谦君子,还是谦谦到很过分的那种。
「不要紧。」
「深夜男女共处一室,万一被发现就糟了,你先回去歇著,我明日到府上见你。」
「不碍事。」她的口气开始凶了。
「好吧,既然你坚持。不过……唉,还是太失礼了,不然我去找看看还有没有甜品款待你——」
阮罂压抑火气。「你什麽都不要做,只要躺在床上听我说!」又来了,又来了,那种火山快爆发的感觉又出现了,高飞扬真是她的魔考,真会激怒她。
「躺在床上?这样跟你说话?这……这样子我压力好大……」
「你压力大什麽?我不会对你怎样。」她压力更大,因为要忍住不揍他。她拉来椅子,坐下。
见阮罂大有与他长谈的架势,高飞扬放弃挣扎,抚了抚柔亮的长发。「好吧,想跟我说什麽?」
「没什麽,就是要取消婚事。」
「嘎——不可能。」说过很多次了啦!
「去跟你娘求,你反正不爱我。」
「不行,我娘会骂我。」
阮罂怂恿:「说说而已,试试看呀!有试有机会,没试等於零。」
「不行,我会被骂死。」
「这麽怕你娘?」故意激他。
激也无效!高飞扬畏畏缩缩道:「我娘一生气,就会跟我爹说,我爹一生气,就会来凶我,他们一凶我,我就心惊胆战没好日子过,你别害我。」他吃的山珍海味,是爹娘给的。他穿的昂贵锦衣,是爹娘给的。他搜藏珍奇艺品,是爹娘给的。连送给王壮虎的礼物,请王壮虎吃的饭,和王壮虎看的戏,都是靠爹娘。要惹恼了爹娘被逐出家门,他靠谁?怎麽活啊?光想像,就泪流。
「拜托不要哭好不好?」阮罂没好口气。
「那你就不要逼我嘛。」
「真不行?」
「不行,大人都讲好了,我们能怎麽办?」
阮罂盯著他看,半晌不开口。高飞扬觉得很毛,竟然打哆嗦。
「不要这样凶巴巴瞪我,不是不答应你!我真的很怕我爹娘。你嫁我可以放心,我不会虐待你啦!」
阮罂哭笑不得,眼角抽搐。笑话,谁怕他虐待来著?全城东到西,南到北,谁不知道高九戈富商的儿子高飞扬,是个连蚊子都不敢打,蟑螂都不敢看的滥好人?
她冷静地给他分析:「你不是爱王壮虎吗?跟王壮虎在一起不是你的梦想吗?你应该去捍卫你的梦想啊,爱一个人不能只是讲,要有行动,你懂吗?做出实际行动,像个男人!」
讲得多慷慨激昂啊,多麽激励人心哪,所以高飞扬听了,虎地坐直,猛地掀被,双拳握紧,咬牙切齿道:「你还敢说?还敢说?我真怕你了。我情愿不像男人!」他红眼眶,哭诉:「我生平唯一一次被呼巴掌,就是你害的!你这个小坏蛋,蛊惑我去跟我娘讲王壮虎的事,害我捱了晴天霹雳、史无前例的大巴掌,痛了三天还在痛。从此我心灵受到创伤,每次看到我娘睑色不对,我就肚子疼找茅厕。你知道我的心灵被这一巴掌扭曲得多严重、伤害有多深吗?」虽然当时年纪小,但是阴影已造成,他是一个容易受伤的男人。
「好。」她懒得说教了,他无药可救。阮罂起身,到桌前,拿起笔,回来,看著他。
高飞扬困惑了。「拿笔干麽?」这麽晚了,难不成还要作画题诗?跟他笔谈?
举高笔,阮罂手一紧,喀!笔杆夭折,断成两截。
高飞扬倒抽口气,面色刷白。
阮罂扔下笔,然後,那刚处决笔杆的手,忽地扣住高飞扬的手腕。
高飞扬立刻头往上仰,眼珠翻白,眼睫猛眨,喘不过气,往後倒,他好怕,怕到头昏。
「不要昏,等我讲完你再昏。」阮罂命令。
高飞扬喘不过气。「快……放开我的手。」徒手断笔的画面,在他脆弱的心灵划下第二道伤痕,被她握住手,教他胆颤哪!
「我接下来要讲很严肃的事,握著你的手,我比较有勇气。」
「我感觉你的手很有力,你好像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警告。让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我有多认真。你最好全听进去。」
「饶了我吧,我没胆解除婚约。」
「没叫你解除婚约。」
「咦?」
「成亲就成亲。」
「啊?」
「高飞扬。」
「是。」
「不但要跟你成亲,这亲事我还非你不可。」
「耶?」
「听我说……」阮罂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真的?」
「嗯。如何?」
高飞扬摸著下巴,想了会儿。「会不会太冒险?」
「我不怕,你怕什麽?」
「你确定?不後悔?」
「不後悔。」
「将来不可以埋怨我喔。」
「不会埋怨你。」
「好。」
「一言为定。」阮罂以指刮了他的脸庞一下。「打小认识,就今天你最可爱。」
一局飞扬竟睑红了。「认识你到现在,你从没用这麽温柔的口气跟我说话呢!」
达成协议,阮罂离开房间。偌大高府,她一下两下三四下飞掠过屋顶,翻墙,双足稳踏在地。
望著长街,两排屋檐红灯笼摇晃,她心情激动,胸腔剧烈起伏,蹲下,喘口气,她笑了,泪却潸潸落下。
解决了吗?真的?先前以为无路可走,她伤心欲绝,是真没办法,所以忙著哭泣。要不是司徒剑沧骂痛她,现下,她恐怕还在那怨天尤人,忿忿不平,被师父骂了一顿,反而激起斗志。
阮罂站起,看著昏黑的街,彷佛看见某人背影——那常背对她,身上雪色袍子翻飞,姿态遗世独立的男人。
「师父……」讲话刻薄,但毕竟他是看得最清楚明白的。是因为不会感情用事,所以他才能这麽清醒吗?
迎面冷风,拂开阮罂脸庞的黑发,这刹,她想著师父的感觉,和以前想著师父的感觉不同,兴起更多的崇拜了。
阮罂微笑,喃喃自语,好像师父就在面前。
「我会教你知道我很了不起的,我会教你看见我的能耐……」谁都能瞧不起她,独不能忍受被师父看扁。解决掉通往梦想大道的石头後,阮罂开始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只要她敢,天下无难事。此後,她心中再没「怕」字。
*
第5章(2)
翌日,午后。
阮夫人问春儿:「小姐呢?」
「小姐在梅苑赏花。」春儿说。
阮夫人赶到梅苑,没见著女儿,看见女婢阿雪。问阿雪:「小姐不是在这里赏花吗?」
「是啊,刚刚是在这儿赏花。」
「人呢?」
「喔,小姐说要去找总管商量喜宴的菜色。」
阮夫人去找总管,总管在茶厅忙著和三个助手商议喜宴流程。
「夫人好。」大夥儿问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