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罪该万死。」话是这样说,但他的表情毫无歉意。
长公主扔了剑,自找台阶地拂了拂衣袖。「好,很好,知罪就好,我也不是那麽不讲理的人。」有点傻气地整整衣袍,孩子气地顺顺发,手指女婢们指示:「把我的位子挪到这里,我要跟司徒剑沧并座用膳。」他不来就我,我去就他行吧?
唉!司徒剑沧叹气。
众臣别过脸去,很不以为然;高高在上的太子,被这荒谬情境逗笑,笑得合不拢嘴。
闹剧结束,午宴开始,舞伶登场,为官人献舞。
长公主喜孜孜地宣布:「现在,我们来欣赏状元郎的琴声!」接著又凶巴巴地对众臣命令:「你们都知道我的规矩吧?状元郎弹琴的时候,不准说话,不准干扰我的耳朵,玷污司徒剑沧的琴声,听见吗?」
荒谬!!大臣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点头称好。
「公主。」司徒剑沧将琴打横摆上。
「是。」
「在下,将这一曲,献给长公主。」
长公主捧住心。天啊天啊,感动啊,这怎麽了?难得司徒剑沧对她示好,高兴哪!
「好极了,等一下!」长公主指著大臣们。「都听见了吧,这一曲是状元郎特地为我演奏的,所以不只不准交谈,还不准用膳,要等这一曲结束,知道吗?」
嗟!大臣们只好放下碗筷。
司徒剑沧,垂下眼眸,汪视琴身,双手操琴。
众人惊骇,只见司徒剑沧,挑动琴弦时,便有一圈光晕自他指尖扩散震开。
这琴音与他前几次弹奏的不同,这琴音从太子府传震出去,在议事厅和群臣开会的皇上,抬头,惊讶著,也听见这美妙琴声。琴声又从皇宫扩散出去,传过东西街,传过百姓住处,传遍大小巷,震动长安城。
大街上,女人么听了,陶醉地捧著心。
「是司徒先生在弹琴吗?」
在客栈,酒楼,或饭馆高声议论的男人们都听见了,他们都怔住。
「真悦耳,真好听……一定是状元郎在演奏。」
乐音传遍城内外,连在郊外散步的阮罂跟勤儿也听见了。此时,阮罂正摘取路旁小花,听见琴音,顿住势子。
「小姐,你听。」勤儿望天空,望著被风拂动的树梢。「能把乐音传震到这麽远,一定是状元郎,司徒剑沧。」
阮罂站直身子,望向琴音来处,缓缓取出随身的悦音匕首,这是师父的得意作品,刀鞘细弯,鞘身铸著深浅不一的凹痕。阮罂抽出弯月似地刀匕,对刀鞘击了一下,铿一声,银光浮炫开来。
「小姐?」勤儿看一炫光晕,伴随轻灵的铿声,冲上天际,回应琴音。
阮罂坐下,盘腿,以匕身,敲击刀鞘上深浅不一的纹路,照著师父演奏的曲子节拍,拍击不同位置,回应师父的乐音。
勤儿瞧得入迷,赞叹不已。
阮罂微笑,操弄这杀人匕首,像操弄美丽乐器。顺著琴声的频率,连续回震出高低不同的音符。
这是师父赠的悦音匕首,她听见师父的承诺。这玄妙空灵的声音,与师父荡气回肠的琴乐,超越距离的隔阂,无形地在天际,在林间,甚至在皇城中,融成一曲独一无二的乐曲。
大街上的百姓们,正在走路的不走了,正在叫卖东西的贩子不卖了,正在茶馆酒馆饭馆喧哗的人们都呆住了,他们一下往左瞧,一下往右看,被乐声的来处混乱了。
「哇,怎麽回事?怎麽有两股乐声?」
皇宫内,太子府。
「这什麽声音?」长公主问,她跟众臣也都听见了玄妙的回音。
司徒剑沧淡笑不语。知道阮罂在听,他气定神闲,奏得更游刃有馀。琴音婉转,如诉心中情。没人知晓,是什麽玄秘力量在操纵?每当司徒剑沧演奏到某一小段落,总在那画龙点睛的节拍处,谁铿一声,助他的琴音更灵动。就在众人惊奇连连中,结束曲子。
「好,好,好极了!」长公主起立鼓掌,感动得哭了。「这为我奏的曲子,宛如仙乐,旋律诡丽多变,我太感动了,感动得好想哭。」
在公主忙著哭忙著感动的当下,司徒剑沧起身,向长公主与太子行礼,禀明想离开皇宫,回复平民生活去远处流浪。
「这一曲,就当在下感谢太子与公主这些年的厚爱,还望太子与公主成全。」
「好、好极了,好啊!」大臣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掌声鼓励绝妙的琴技,实则兴奋这厮要离开,这不合群又高傲的家伙滚越远越好。
「你要离开?」长公主呆望著司徒剑沧。「去流浪?宫中不好吗?」
「司徒先生,你才艺过人,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皇太子舍不得。
「在下心意已决,请成全在下。」
长公主慌了。「这些年本宫什麽都依你,待你甚好,没理由离开啊!」
「请公主体谅。」
「不行。」
「请公主成全。」
「我不成全。」
「请公主——」
「住口,」长公主命令太监:「去,请我父皇来。」
「姊姊?让父皇来干麽?别惊动父皇。」太子起身拦阻。
瞪著司徒剑沧,长公主目光炯炯。「你一向傲慢无礼,我一直忍耐就为了想感动你,没想到感动不了你,你还想著要离开,我也没耐性再纵容你了。」长公主对太子说:「我立刻要父皇下诏书,招司徒剑沧为驸马,定了婚事。」
太子为难。「这是何苦?」
司徒剑沧回道:「就算皇上下诏书,在下也不会改变主意。」
「是吗?」长公主恨恨地笑了。「连皇上亲下的诏书都不听吗?那可是死罪。司徒剑沧,你不要脑袋了?」
还以更冷厉的眼色,司徒剑沧缓缓道:「你真这麽喜欢在下?」
「没错。」
「好。」
「好?答应了?」
「好,就让我的脑袋,陪公主一世。」
喝!众臣倒抽口气。这,这意思是……他宁愿丢脑袋?
太子过来劝长公主。「何必强人所难?算了吧,就让他去流浪……」
长公主定望司徒剑沧!她笑了,笑出了眼泪。对旁的太监命令:「还杵著干麽?请皇上过来!」瞪著司徒剑沧,警告:「记得三年前,你婉拒皇上赐官,当时谁救下你的?司徒剑沧,你最好想清楚,皇上可以容你忤逆一次,你认为还有第二次吗?你可以跟整个皇城的御林军为敌吗?」
「我没办法与上万御林军为敌,」他冷笑,说:「但我情愿丢脑袋,也不想娶个不爱的女子。」
「好,司徒剑沧——」长公主目色疯狂。「今日,你甭想走出皇宫。」
*
阮夫人把女儿叫进房里,笑咪咪地跟阮罂介绍媒人送来的资料——
「你看张员外,全国有十间木材行喔,妻子早年因病亡故,但好在已帮他生了五个小孩,你不用帮他传宗接代,他只想讨个美娇娘共度馀生。」
阮罂摇头。「我讨厌做生意的。」
没关系,扔了张员外的资料,阮夫人拿起下一张。
「陈书桐,人品好,气质好,有名的书香世家,只不过年纪大了点,四十有三,他不介意你有过婚姻,他……」
阮罂摇头。
阮夫人愣住。「又摇头?嫌年纪大吗?没关系,还有,这个沈怀山,他妻子三年前和别人跑了,扔下两个孩子,他说只要你不介意,他也不介意你被人家休过.你们可以共组家庭,祖传的家产够让你吃穿不愁,穿金戴银,餐餐吃鱼翅也没问题!」
瞧阮夫人讲得是慷慨激昂的,可阮罂气定神闲,又摇头。
阮夫人叹息。「我的好女儿,怎麽你都不喜欢?」
「我的好娘亲,怎麽都是些死老婆的啊、老婆跑了的啊、有小孩的啊、有过婚姻的啊?」
「好女儿,别怪人家现实,你不能生子被高家休了,来说媒的当然也只能都是这些人。」
「娘的意思是,只有这些人才会喜欢女儿?」嘿,娘哪知道,师父爱她哩!她师父可是状元郎。「娘,你看看这个。」阮罂从怀里掏出一罐瓶子放桌上。
「这什麽?」
「这是我等一下要喝的。」
「这什麽啊?」阮夫人打开瓶子,闻了一下,就呛得头昏目眩。「这什麽?你喝这个干麽?」
「是这样的……」阮罂悠哉悠哉地顺了顺袍袖。「我不要嫁人,我要去西域冒险。如果娘劝阻,女儿就喝了这个,这毒药很厉害,喝了马上七孔流血,去见阎罗王。」
「嘎?」这……阮夫人呆住。这情节怎麽有点点熟悉?服毒自杀?这……
果然是有其母有其女,母女一条心,阮罂学很快,当初母亲以死要胁,现下,她也出这一招。
「娘……」阮罂忽地跪下,抱住阮夫人,脸埋在她的双膝上。「爷爷八十岁的时候,还想去西域,他眼睛都快瞎了,想见的还是西域。我从小就听爷爷讲了好多那里的事,老想著将来也要去看沙漠,去看骆驼,去看那些新奇的风景,甚至见识到关於死亡之虫的传说。娘,安稳富裕的生活,不是女儿想过的生活,那对女儿来说太枯燥、太沈问了,女儿在高家的时候,锦衣玉食,可是很不快乐,娘……」阮罂抬头,望著娘亲。「让我去,让我去找自己要的快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