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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金主来了。」雷隽说。

  女人媚眼一转,立刻移情别恋,笑眯眯地起身,大发嗲功,迎向另一位大老板派头的欧吉桑。

  季纯纯用力呼了一口气,那女人的浓重香水几乎呛得她鼻塞。

  「别理别人。」雷隽再为她倒了一杯酒。「你就坐在这边,喝喝酒、听听歌,很好打发一个晚上。」

  水晶瓶里盛满深红色的酒液,飘浮着切片的苹果、水梨、柠檬,这是雷隽特地为她叫的甜鸡尾酒,他自己则是喝着一杯琥珀色的加冰威士卡。

  调味酒的味道不错,没什么酒精气味,季纯纯口乾舌燥,几乎是当果汁连喝两杯,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难受,於是拿起背包里的三明治。

  雷隽望着她吃东西的神情,她双手抓着三明治,慢慢吃着,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轻柔地舔舐脚爪,恬静却畏缩;他目光凝视,手指不觉在沙发扶手抚拭着,彷仿佛摸的不是人工皮革,而是小猫柔软的毛皮。

  但她为什么一直皱眉头呢?再看到她不时轻掩耳朵,他立刻恍然大悟。

  那该死的立体环绕音响!

  「Ray,听说你换公司了。」一个带着脂粉味的男人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一段时间了。」雷隽按捺住带季纯纯出去的冲动。

  季纯纯倒是受了惊吓,去了女人,又来了男人,难道雷隽男女不拘?

  她迷惘地环视四周,这就是「一个人」来的地方?一个人来,和另外一个人搭讪,或者和另一个人跳舞,然后就变成两个人,相拥,上床,不会孤寂了?

  一个人,一颗心,短暂相逢,肉体安慰,能够交融交心吗?

  雷隽的情史,那是他的事,她不介意,反而生出深沉的悲哀,他和她一样,其实也是孤单的。

  舞台上换了一个歌声像拉锯子的歌手,她耳膜好痛,头更痛,是该走了。

  她猛然起身,差点站不稳,雷隽撇下朋友,扶住了她。

  「好闷。」她捂住胸口。「我要出去。」

  「走。」

  好不容易穿过五彩缤纷的舞池,闪过情迷意乱的红男绿女,季纯纯一下子呼吸到新鲜空气,耳朵获得清静,有了短暂的清醒。

  「我去找公车站牌……」

  「这里没有公车,我送你回去。」雷隽本已放开手,见她又晃了一下,忙握住她的手臂。

  季纯纯头晕目眩,胡乱扯住雷隽的西装外套,突然胃部一阵翻搅,好像有人拿棒子在里头戳呀拌地,刺激得她再也忍耐不住。

  「呕……」

  雷隽来不及闪避,结结实实地承接她这一吐,亚曼尼西服上尽是花花白白、腥臭难闻的秽物,但他的双手依然牢丰地扶稳她。

  季纯纯眯着眼。「糟,吐到你身上,我……我一定醉酒了……呕……」

  她转过了头,又是疯狂大吐,这次吐到他的皮鞋上了。

  她好难受,她想放开雷隽,隐约知道再吐下去,她可赔不起名牌服饰;可是头好晕,她需要抓住一些什么,酒精又开始作用了,天在转,地在旋,脚底虚浮缥缈,是不是飞上天,要去找宇鸿了呢?

  宇鸿不会让她喝酒的,更不会带她到这种地方,他们会去海边夜游吹风,到近郊山上找星星,不然就在安静的房间里缠绵拥吻。

  宇鸿在哪里呢?为什么她总找不到他?

  「宇鸿……呜……」

  未语泪先流,眼前是谁?是宇鸿吗?是不是?应她一声啊!

  山风吹过树梢,枯叶落下,水银灯映出她苍白的脸庞,屋内仍在狂欢,屋外只有他们两人,黑夜凄清,天、地、他、她,都是孤寂的个体。

  雷隽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拿出手帕,为她拭去脸上污渍,再拖着踉跄的她来到花园水龙头边,洗了手帕,再抹净她的手脸。

  他一手扶住她,一手抖脱西装,直接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秽物,皮鞋也顺便冲一冲,再拿湿手帕抹去衫裤上的残渣。

  「呕!」

  季纯纯还在吐,这次没有吐出东西,只是猛呕含有酒味的酸水。

  「苦……好苦……宇鸿,你怎么不说话呢?」

  「回去了。」他一再地帮她擦脸。

  车子就停在门边,雷隽像是挟持一尊大娃娃,又拖又抱的,总算把她塞进车子前座。

  他坐到驾驶座,转头问道:「季纯纯,你住哪里?」

  季纯纯歪着头,迷糊地哼着,说不出话来。

  他按亮车顶灯,打开她的背包,摸出一个粉红色的皮夹,上面贴着一张她和周宇鸿的大头贴。

  果然是一个俊朗的阳光男孩,跟那天他在医院看到的最后一面,几乎已是判若两人,人被病魔摧残至此,任是他冷眼看世情,也无法无动於衷。

  雷隽又比对了照片和身边的女孩,她是明显地消瘦了。

  他掏出皮夹里的身分证,看了里头的地址,再拿出一本电话册,第一页也是写着和身分证相同的位址。

  他收好背包,按熄车顶灯,转身为季纯纯扣上安全带,见她垂着头,姿势不是很舒服,他又侧过身子,右手按在椅背上,半个胸膛几乎覆在她身上,以左手为她压下座椅下面的椅背调整按掣。

  「宇鸿……」

  雷隽已经压下椅背,让她半躺下来,正想起身,不料竟被她抓住领带。

  他以一种可笑的姿势撑在她上面,立刻拨开她的手。「别抓。」

  宇鸿在逗她了!季纯纯绽出甜美的笑容,眯眼望着最挚爱的男人,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子,撒娇:「亲亲,我要亲亲。」

  软腻的气味扑鼻而来,雷隽猛然起身,轻易挣脱她的拥抱,发动汽车引擎。

  「宇鸿,为什么?不疼我了吗?」季纯纯泪水如瀑泻下。「我好想你,每天想你,闭上眼睛都在想你……」

  那幽咽的哭声如夜间潺流的溪水,明明是想寻找出路,却又撞进更黑暗的森林里,令她哭得压抑而无助。

  山区下起小雨,斑斑雨点泼洒上挡风玻璃,老天也在哭。

  大家就这么爱哭吗?雷隽启动雨刷,愈是用力抹擦,天就哭得愈凄厉,他心情被雨刷的快速移动所牵引,车速也飙得更快。

  季纯纯安静了一会儿,雷隽以为她睡着了,直到他听到极细微的抽咽声。

  她又哭了,中午已经听她哭过一遍,现在又来重播,他胸中蓦然烧起一把无名火,他根本就不该请她喝什么下午茶,然后拖她来这边呕吐,所有事情都是他发神经病,自找麻烦!

  也许早在那天在电梯里,他看她哭得那么伤心,令他竟为自己的冷漠而产生罪恶感时,他就是该死的莫名其妙!

  「别哭了!」

  他大吼一声,用力踩下煞车,车子陡然停下,强烈的车灯射出纠结难解的雨线。

  季纯纯好像被吓醒了,张开迷蒙双眼,楞楞地望着车顶。

  她颤声开口:「宇鸿,慢一点,别走那么快,我伯……」

  雷隽冷眼盯着她,黑暗中的瞳眸格外幽深不见底。

  「我好怕,宇鸿,我一个人好怕……」

  她是在梦呓了,身体不安地扭动着,手指头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偏偏她抓不到任何东西,泪水也就流得更急了。

  雷隽呼吸变得沉缓,眸光一凝,伸出右手,直接交握住她抖动的手掌。

  季纯纯回握了他,泪水流淌,唇畔浮起满足的微笑?「宇鸿,你回来了……」

  他靠近她,只是静静地看她。

  浅笑无语时,她像是沾上露珠的空谷幽兰,再轻轻一笑,水珠闪耀着亮晶晶的光芒滚落而下。

  那颗泪珠也掉进了他的心海深处。

  情不自禁地,他以左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感触到她的柔软。

  「宇鸿,吻我。」她低声唤着。

  他俯下脸,吻住她那颤动苍白的唇办,探进了她欲语还休的嘴里,她迎上他的寻索,深深地与他交缠拥吻,难分难舍。

  他的吻狂急如暴雨,肆意掠夺她的甜蜜,感觉到她的回应,他再缓缓转为细腻,温柔地抚慰她空虚的心灵,也抚慰了自己的。

  两颗孤寂的心,就这样满足了吗?

  雨水浙沥沥地敲打车窗,洗去尘埃,也洗去伤心人的哀痛,却让雷隽视线不清,分不出正确的方向。

  空间和时间都失去了意义,他迷失在自己的心里。

  长吻已歇,雨丝渐小,变成滚落人间的断线珍珠,他仍握紧她的手,她原先的冰凉已有了暖意,泪眼也换上安静甜美的睡容。

  乌云栘开,山野静谧无声,月亮再度探下温柔的光芒,路边水洗过的绿树彷如上着金粉,灿然如梦。

  他轻轻抽开她的手,重新踩动油门,这次,他放慢车速,驶过湿漉漉的柏油路面,返回现实世界。

  ※※※

  星期一,季纯纯穿着粉嫩色调的套装,重新别上水蓝色的发夹,脸庞抹上淡淡的彩妆,再加上她的甜美酒窝,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

  办公室的同事纷纷称赞她的美丽,为她恢复速度之快而欣慰,这就是他们所认识开朗乐观的季纯纯啊!

  星期一总是特别忙碌,好不容易来到中午休息前的空档,季纯纯趁四下无人,拿了公文夹,走到雷隽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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