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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衙门,守门的衙役脸色沉重,没有说话,就让她进去。

  抹乾泪水,轻轻来到他的门外,房门敞开,他背对外头,坐在书箱上。

  只听他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把三弦子,轻拨琴弦,声音低哑地唱道:

  「感深思,无报答,只得祈天求地。愿只愿我二人相交得到底。同行同坐不厮离。日里同茶饭,夜间同枕席。飞天为比翼,在地连理枝,生生世世永不弃。」

  略带哀伤的曲调流泄而出,陈敖唱得百感交集,心又痛过了一遍。

  放眼看去,房间已经整理乾净,一如来时,他此次离去,依然是一个包袱,两笼书箱,两袖清风,外加三分失意,七分惆怅。

  还有,他将带走浓厚的人情,以及一个似水姑娘的款款柔情。

  「软软呵软软,只愿与你不厮离……」

  「敖哥哥!」

  背后那声软腻的叫声令陈敖一惊,跳了起来,又喜又愁。

  「软软!你怎么来了?」

  「敖哥哥,我来送你。」米软软撑起笑脸,递出手里的棉袍。「北京天冷,你穿着暖和些……」她再也笑不出来,转身拭泪。

  捧住这件轻软的棉袍,陈敖有如捧住一辈子也偿还不了的金银财宝。

  情深义重。

  「你又熬夜缝了?」

  「本来我不急着缝的,可你……可你今天……」米软软匆忙擦去眼泪,水灵大眼更显红肿,她忙着打开包袱巾。「这里还有一些吃食……」

  「软软,有劳你了。」

  米软软泪眼迷蒙,低头用力绞着指头。

  他唱的曲子都刺痛她的心了,正如昨夜那一针一线,也是刺在自己的心头上啊!即使她告诉自己不要掉泪,不要再让他难过,但再怎么忍耐,再怎么强自镇定,她还是哭了。

  「软软呵!」他长叹一声,将她紧抱入怀,泪水滴进她的发丝里。

  能得佳人垂怜,他这一生也值了,脚底步鞋,身上棉袍,正如她陪伴在旁。

  门外的米甜甜以手指拭去眼角泪珠,靠到安居乐怀里。

  「软软哭了一夜,我担心她……」

  「甜甜,不哭。」安居乐搂住了她,不禁感慨,想到四年前自己的那场冤狱,老天爷派了陈大人来救他,而今天,老天爷又会如何帮忙陈大人呢?

  米甜甜吸吸鼻子。「我们不进去打扰他们了。多多,怎么样?」

  米多多背着呼呼大睡的安心心。「我和姊夫半夜就喊乡亲们起床了,大家正在赶过来。」

  带他们进来的张龙也道:「衙门的兄弟不管当不当值,也全部来了,我们定要为陈大人壮壮声势。」

  旭日跃跃欲出,乌云空抹上红彩,黑夜过去,天将亮。

  ※ ※ ※

  天一亮,巡抚衙门异常忙碌,十几顶大轿集结门口,由衙役呼喝,一路敲锣打鼓,直往吴县衙门前来。

  巡抚大人拿着吏部公文,笑得像只张嘴的大青蛙。陈敖多次挡他财路,又因为多看那个小厨娘一眼,害他回家被老婆大人罚跪算盘,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铲除陈敖,他怎能不大张旗鼓去挫挫这个狂妄小子?

  苏州的按察史、布政史、知府、各种零星官儿全来看好戏了,可不知道那个小知府夫人跟来做什么?又要满地撕帕子吗?

  突然间到一股异味,轿子也停了下来,他掀开帘子问道:「怎么了?」

  「回禀大人,前面街上一堆牛粪,一坨又一坨的,好像寿桃般……」

  「别形容了,还不抓了老百姓,快快清理路面?」

  道旁的百姓望着浩浩荡荡的轿队,没有好脸色,被指了差使的老百姓像是早有准备,从屋边拿出竹耙子扫将起来。

  他们不是扫粪,而是把牛粪推平,涂了满地,还有人拿水冲了,顿时屎粪四流,臭味扑鼻。

  「臭死了!」轿中各官员捏紧鼻子,巡抚大人咒骂道:「怎么洗这么久?」

  「大人,一时清不乾净,还是请大人等着?」

  「改道!」

  「难道大人要走小巷子?可您的大轿子进不去耶。」

  「那就走啊!」

  大队差役和轿夫不得已,只好踩着牛粪往前走,靴子和屎粪摩擦而过,举步唯艰,发出奇怪恶心的黏糊声,有的轿子立刻传来呕吐声。

  巡抚大人捏到鼻子通红,差点窒息而死,好不容易通过牛粪阵,众官员无不大舒一口气,掀开轿帘吹凉风。

  一阵躁味随风而来,还夹杂着啯啯声响,众官员慌忙掩了帘子。

  「怎又停轿了?」巡抚大人大怒。

  「回禀大人,这个……这个……猪过街了。」

  「苏州城哪来这么多猪?赶走呀!」

  「哎,这猪没人看管,喂,大家帮忙赶猪啊!」

  被点名的围观百姓从容地拿起竹鞭子,大声吆喝着:「猪过街了,一二三四五六……十五、十六,十六只猪逛大街了。」

  竹鞭打得啪啪响,大猪受到惊吓,到处乱窜,还去冲撞几个官员的轿子,轿夫们一见大猪的肥胖斤两,纷纷吓得逃走。

  带头的差人怒喝道:「你们怎么赶猪的?还有你们这些抬轿的,快回来呀!」

  「呵呵!」又有人在数数儿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十五、十六,哎呀呀,不偏不巧十六顶大轿,一头猪一顶轿,可咱家想不透,大猪又笨又胖,怎会坐得上轿子?」

  「谁在外头胡说?」巡抚大人气昏了,一把扯开轿帘。

  「啯啯。」一头大猪不偏不倚地拱向他的大腿弯,兴奋地用猪鼻摩擦着。

  「救命啊!快把这只猪拖下去砍了。」

  「走!走!」几个还算忠心的差役赶了过来,推推扯扯,抓猪耳朵,拉猪尾巴,就是赶不动这只热情的大猪。

  「我来。」一个汉子拿了竹鞭,挥舞了三两下,大猪立刻乖乖地跟他走。

  「大人,不要紧吧?」差役们上前扶起巡抚。

  巡抚气得发抖,身上官服被猪拱成一团脏乱,连手上的公文也沾满猪口水,差点让猪给吃掉了。

  「全全全……全给我拿下了。」

  「启禀大人,猪跑了,大家都跑了,不知要拿谁?」

  巡抚呆望空无一人的街道,不只老百姓不见了,连差役和轿夫也逃得七零八落,现场轿子横陈,猪粪处处,一片狼藉。

  「这些死老百姓!还有那些跑掉的,快找他们回来,本大人还要办事啊!」

  经过这一折腾,当场五个年老体弱的官员不堪受惊,马上打道回府。

  又费了一番功夫,「避难」离去的差役和轿夫才慢慢回来,大家重新整装,无精打采地敲锣打鼓,为大队官员开道。

  原本两刻钟即到的路程,竟是到了近午才来到吴县衙门。

  总算不再有状况发生,巡抚大人拍拍官服上那只皱掉的孔雀补子,雄壮威武地走下轿子。

  「哇!这么多老百姓来迎接本大人呀?!」

  才走了两步,突然踩到滚圆的东西,脚步一滑,才要站稳,却又滑了出去,接连踉跄了好几步。

  「大人!」幸好有忠心的差役扶住他。

  「怎么回事,地上都是油?还有这些豆子?」巡抚大口喘气,眼冒金星,吼道:「陈敖这小子死不瞑目,存心要陷害本大人吗?」

  人群中有人说话了,声音响亮,在场老百姓都听得到。

  「唷,也不知道是谁陷害谁?咱陈大人做的好好的,是谁看不顺眼,要摘了陈大人的官儿?」

  「唉!老兄您就不知道了,总督硬要把他那嫁不出去的闺女推给陈大人,陈大人不要,总督大人当然恼了。」他的同伴一搭一唱。

  「这小事一桩嘛,总督大人怎如此没气量?」

  「老兄,还有呢,也不知是哪一省的抚台大人,伸手跟咱陈大人要公库钱盖花园,又想利用霸权,便宜跟乡下老百姓买田,幸好陈大人胆识够,气魄足,硬是不让那个贪官得逞。」

  「原来是陈大人得罪小人了,唉,这年头小人当道,大人吃亏了。」

  这个抚台大人不就是自己吗?巡抚大人顿时七窍生烟,急吼道:「谁在讲话?去给本大人锁来了。」

  随行的师爷忙劝道:「大人,请息怒,陈敖颇得民望,你此刻要拿他,老百姓难免震惊不满,更何况他们聊聊,没有指名道姓,大人若是任意锁拿百姓,恐怕更会招惹民怨了。」

  「哼!」

  巡抚硬生生抑下满腔怒火,重重地踏进吴县衙门。

  陈敖已站在公堂等待,他穿着那件新做的墨绿棉袍,意态清闲,神色无惧。

  他望了站在门外的米软软,她抿紧唇,站在家人旁边,也是镇定地望着他。

  「卑职陈敖见过巡抚大人。」他有礼地打揖。

  「陈敖,本官今日由两江总督特任为摘印官,这是吏部公文。」巡抚头抬得高高的,将公文由差役转送给陈敖。「你考评不佳,吏部发文免职,本官执行交接,你仔细瞧着了。」

  「卑职看清楚了。」陈敖微笑摺好公文,放到案上。

  平常办案写公文的桌上,摆放着摺叠整齐的七品绣鸂鶒补服和红缨帽,以及一方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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