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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劳巡抚大人麻烦,陈敖已准备妥当,不知交接的新大人来了吗?」

  「那个从海盐调来的、叫什么来着的袁大人呢?」

  「卑职在此。」袁大人神态恭谨地进入公堂。「见过巡抚大人、陈大人。」

  陈敖见他容貌和善,一派中年文士的温文风格,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希望他是一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袁大人,这里是吴县知县印信,另外公库帐目在此,请点交。」

  「陈大人声誉清廉,海内皆知,弟无需清查盘点,亦能安心交接。」

  「多谢袁大人谬誉,陈敖若有交代不周的地方,还请袁大人见谅,衙内县丞、主簿、书办们个个娴熟县内政务,定能襄赞袁大人治理吴县。」

  「不敢,是陈大人政绩卓越,弟只要萧规曹随……」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巡抚大人听得头皮发麻。这姓袁的不是总督一表三千里的远房表亲吗?怎么胳膊肘向外弯,推崇起那个臭小子了?

  「陈敖!」巡抚又大喝一声。「这里还有总督命令,你跪下听令。」

  陈敖仍是带着笑容,撩起袍摆,坦荡荡地跪下。

  外头群众哗然,县衙衙役刻意不阻拦,全让他们冲进了公堂门外。

  巡抚无视外头的愤怒叫声,大声念道:「查前吴县知县陈敖任官期间,判案谬误,疑有大逆不道之嫌,即日解送都察院……外面吵什么啊?」

  「报告巡抚大人,好像……快暴动了。」

  「挡住!挡住!」巡抚回头见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不由得一阵胆怯,但仗着最高官员的气势,他丢下公文到地上,仍是威严地道:「陈敖,你自己看看,你可知罪?」

  「草民无罪。」陈敖看也不看。

  「你说什么?你这大胆刁民,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呀,把他枷了。」

  「谁敢动我们陈大人?」张龙、赵虎冲了出来,挡在陈敖面前。

  「你们两个下等差人还不闪开?否则你们的陈大人罪加一等。」

  「谁让陈大人戴那玩意儿,我张龙第一个跟他拼了。」张龙红了眼。

  他才说完,公堂内的县衙衙役也持着水火棍,一字排开挡在陈敖身前,摆出最凶恶的脸孔面对巡抚大人。

  手持木枷准备拿人的差人胆怯了,裹足不前。

  巡抚冷笑道:「陈敖,你果真反了,你要连累他们吗?」

  阿三和阿四扠起陈敖,忿忿地道:「大人,别跪他。」

  场面僵硬,陈敖不愿衙役兄弟因他遭祸,於是拍拍张龙赵虎的肩头。「兄弟们,别吓着抚台大人了,万一吓出病来,说不定要拉着去陪葬呢。」

  「大人!」赵虎哭了出来,为什么大人总是这么风趣啊!

  「收起水火棍,我们这水火棍只有打屁股时候才用,别挡在前头绊路,抚台大人不小心跌倒了,我们还得帮他满地找牙。」

  「陈敖!」巡抚火冒三丈,这小子还有心情消遣他?「你都不是县太爷了,拿什么身份命令他们?你悖逆、狂妄、僭越……可恶啊!还不去枷人?」

  众衙役站得笔直,仍是握紧水火棍,护住陈敖,不让来人越雷池一步。

  陈敖见巡抚气得龇牙咧嘴,额冒青筋,也知道玩笑开够了。

  收起放浪之心,他推开张龙、赵虎,伸出双手,从容笑道:「来吧,既然上头认定我有罪,不戴是不行了。」

  张龙、赵虎扑通跪下,硬是拉下他的双手,紧紧扣在彼此的大掌里,放声哭道:「大人呀,他们不能这样子对你……」

  所有衙役也转身跪下,水火棍啪啪丢到地面,也是激动地流泪哭道:「大人仁厚,总不随便打人、枷人,只有那恶性重大的杀人犯才需戴枷啊!」

  「大人待我们像兄弟一样,我当差二十年,还没碰到这么好心肠的大人。累了,你要我们休息,饿了,你掏饷俸为我们加菜……呜……」

  「大人总记得我娘亲的生日,吩咐我早点回家帮娘亲做寿,还送寿面……」

  「朝廷冤枉大人了,大人没罪,大人平日为老百姓伸冤,我们也要为大人伸冤啊!」

  里头哭,外头的老百姓也哭成一团,这位亲民爱民、还会唱曲给他们听的大老爷,怎能被胡乱摘官定罪,又要被押送到京城去呢?

  安心心让爹爹抱着,看到大家哭,不觉大眼垂下,小嘴一瘪,也莫名其妙跟着嚎啕大哭。

  「呜呜,姨爹大人不见了,心心没玩水啊!」

  这一哭,哭出了米软软好不容易遏止的眼泪,米甜甜握住她的手,陪着妹妹一起默默流泪。

  巡抚的师爷见了这场面,上前低声道:「大人,戴枷与否,只是一个形式,您要杀他锐气,已经达到目的了。眼下场面混乱,不如速速让差人带走,好完成差事。」

  巡抚审度情势,即使他不被陈敖气死,也要被万头钻动的老百姓踩死,於是咳了咳,道貌岸然地道:「陈敖,念在路途遥远,今日本大人不枷你,你跟着刑部差人走吧。」

  「多谢巡抚大人。」

  「大人!」张龙、赵虎还死死拉住他,眼泪鼻涕沾了他满手。

  「我看这样吧。」新来的袁大人和善地笑道:「这两位差兄弟忠肝义胆,我让他们出公差,陪同陈大人一路上京,服侍生活琐事。」

  「道命!」张龙、赵虎大声地道。

  「袁大人客气了。」陈敖先向新官致意,再扶起两位兄弟,眼中有泪,笑道:「快快,都起来,既然朝廷有令,我这趟北京一定得去。天气冷了,大家早晚当差,要保重身子。」

  「大人呀!」没有人肯起身,这一声保重又让大家哭得涕泪涟涟。

  唉!是不得不走了,再不走,只是徒增感伤,也让袁大人为难。

  迈开沉重的脚步,每走一步,就一声「大人,别走啊!」紧紧勒住他的心。

  昂起首,咽下泪,陈敖挣开拉住他的衙役,一口气走出了县衙大门。

  一个老太婆见了他,立刻跪下哭道:「大人,您大恩大德养活咱一家人,老婆子跟您磕头了……」

  「啊,是了婆婆,你快起来,别碰了老骨头啊。」陈敖急忙扶起。

  「你要走,老婆子就不起来,你不走,老婆子才起来。」

  「大楞子、二楞子,快扶你奶奶起来呀。」

  丁婆婆身边两位小童也跪道:「奶奶说,如果没有陈大人照顾、送银子,大楞子就饿死了,我们要跟陈大人磕头。」说着祖孙三人就磕了下去。

  陈敖急道:「别这样……」

  话未说完,前面又叭啦啦跪下一堆人,一个大汉捧出一条大白萝卜,哭得像个三岁娃娃。

  「大人保全了我们的菜园子,不让坏官员踩烂,陈大人你瞧,这萝卜长得这么漂亮,本来要送你炖汤喝……」

  陈敖禁不住心头酸楚,泪流满面。

  这群善良可爱的老百姓啊,他的心因他们而紧紧地系在苏州。

  他再也洒脱不起来。原以为特立独行,潇洒妄为,一人做事一人担,然而这些年来,他的一言一行已深深融入苏州百姓的生活中,他在其位,百姓欢喜知足;他罢官离去,却让他们惶惶无所依靠了。

  也苦了痴心相对的软软啊!

  抬头望去,她亦是含泪看他,两人纵使已诉过千言万语,却是难以分舍,她那姣好小脸是如此惨白,教他一再痛过的心怎堪再痛?

  老百姓看到陈大人哭了,大家更是哭得呼天抢地。

  「我们不要陈大人走呀!」

  「天理何在啊!为何一个好官会遭到冤枉陷害?贪官却在街上招摇啊!」

  「我们要上京城告御状!」米多多用力抹去眼泪,振臂高呼。

  「对!告御状!教乾隆爷瞧瞧,他损失了怎样的一员好官儿!」米甜甜也不顾自己的大肚子,声音清脆地大喊着。

  百姓情绪沸腾,前头的巡抚衙门差役根本开不出路,巡抚大人看看天色,不耐烦地道:「快走,再哭下去天都黑了。」

  「钦差大人于敏中大学士到!」

  街道那头有人大声呼喝,一声又一声传来,震动人们的耳膜。

  巡抚吃了一惊。「于敏中?!他不在北京,跑来当钦差了?」

  一顶八人大轿火速奔来,一放妥,于敏中走出轿子,也是大吃一惊。

  「果然是万民相送。」于敏中四处观望,语气惊奇。「陈敖的声望和那些弹劾他的摺子,实在相去十万八千里啊。」

  有人喜道:「告御状的对象来了。」

  米多多认得于敏中,立刻高声喊道:「钦差大人,冤枉啊!我们的陈大人有冤,您一定要主持公道!」

  于敏中循声望去,点点头。「大家稍安勿躁,本官就是前来处理此事。」

  「哇!」群众爆出欢呼声,嚎哭的止住声,跪着的爬起来,个个拿眼直瞧于敏中,期待他说出挽回陈大人的话。

  米软软心情激荡,不断拭泪。天无绝人之路,敖哥哥有救了?

  于敏中为一品京官大员兼皇上身边重臣,从二品的巡抚当场矮了一截,他赶忙上前迎接,换上最谄媚的笑脸。「于大人,您奉旨南来苏州,怎不事先通知?好让下官率同官员前去迎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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