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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落霞笑意微浓,淡道:「不把妳养壮,妳九师哥怕要寝食难安了。」

  此一时际,门外廊下有人接话了——

  「我瞧真正寝食不安的是另有其人,轮不到我头上了。」话音刚落,就见两名高大男子一前一后跨进房中。

  「五师哥。」杜击玉回首笑望,眸光随即轻悄地掠过裴兴武,投向立在他身后的刀恩海身上,柔软喃道:「你也来啦……」

  昨日正是「刀家五虎门」过来「南岳天龙堂」下聘的大好日子,而迎娶吉日就订于五天后,因此刀家将大小聘礼下定完了,并未回湘阴,而是在衡阳包下一家客栈,暂且住下,打算吉日那天再上杜家将新娘子迎回。

  双方在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喜事一传出,各门各派前来道贺之人差些挤破两家门槛,这些天尽管小雪不断、天候甚寒,「天龙堂」里的贺客却依然颇多,大厅、回廊上张灯结彩,闹腾得如要过年节一般。

  按古礼,未婚夫妻在正式拜堂成亲前不能相见,但刀、杜两家毕竟是江湖儿女,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得守,亦丝毫不避讳。至于刀恩海今日之所以又上「天龙堂」来,主要是受裴兴武之邀,说是久未与他把酒言欢,要趁着他成亲前好好与他畅饮一番,谈些「男人心底话」。

  接触到杜击玉水灵的眸子,刀恩海一时间竟欲调开视线。

  他这极不争气的反应其来有自。

  自一个月前,他在那片枫林中被她亲过后,那些关于她的梦突然之间变得……变得很不一样了。

  梦不再仅是单纯地重复与她发生过的事,它们似乎有了操控的本事,一幕接着一幕往前推进,他梦见她的吻,那个吻持续了许久,到得最后,已分不清是她吻他、抑或是他在亲吻她,又或者……四片唇瓣彼此纠缠、相濡以沫,根本已融化在对方的唇舌里,和成一块儿了……

  更可怖的是,他的梦不懂得「适可而止」,有时简直……简直大胆、下流、无耻又荒唐到教他在醒来后,几乎无颜面对自己。

  此时,裴兴武步至殷落霞身旁,也不管尚有其他人在场,抬起大掌极自然地摸摸她的秀颊,道:「怎么冰凉凉的?」他让掌心的暖意不断热着她的脸,那摩挲的举动透出显而易见的珍惜。

  「我……我不觉冷……」殷落霞清冷的脸蛋不禁起了嫣色,咬咬唇,连忙拉下他的手。「别忘了我是大夫,你、你别乱摸啦……」说这话像在撒娇,她不禁一愣,瞥见裴兴武正笑着俯视她,害她羞窘不已,心底却悄悄地生出蜜味儿。

  见师哥与心爱姑娘的亲昵模样,杜击玉忽地有些想笑,是那种混合着无奈、了然和羡慕的苦笑,或者……也带着点嫉妒吧?

  她再次望向静伫于原地的刀恩海,后者亦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炯然的双目映出潜藏深意的辉芒,仿佛有什么在里边炫晃,可她无法读出。

  不应该感到酸涩、委屈啊……她早就知晓他的脾性,明白他是个如何木讷又严谨的人,若要他当着旁人的面,做出些许亲密举动,怕是一辈子都难了。

  但是,至少她可以享受到「调教」他的乐趣。

  她的野心在得知心疾有根除的可能后,变得很大、很大,她要他的一切,要他一日比一日加倍地喜爱她。她会把身子养得壮壮的,会给他好多、好多的温暖,会陪他很久、很久。

  她会得到他的真心,以及压抑在真心底下,那些波涛汹涌的热情。那热情啊,在那片美且凄迷的枫林里,她曾经成功地引发过,所以,得对自个儿有信心,他已是她囊中之物。

  「恩每,过来这边坐。」她朝他招招手。

  如以往的每一次,刀恩海一语不发地踱近,在她指定的所在沉静落坐,似也遗忘了在场的其他人,目光深邃且专注,直勾勾地锁定了那张略染病色,却仍美得惊人的脸容。

  杜击玉浅浅一笑,继而转向裴兴武,道:「九师哥,往后我嫁至湘阴,要再想听你的铁箫清音,怕是没那么容易了。趁着此刻,咱们来一回琴箫合奏,让我再添些美好回忆,可好?」

  裴兴武的注意力终被召回,大手悄悄地握了握殷落霞的柔荑,才甘心放开。

  「若无我的铁箫与妳的琴音相陪相衬,妳可寂寞许多喽!」他眉眼带趣,潇洒地从腰间取出长箫,抵在唇下,十指按捺,淡淡地吹奏而出。

  这一回,箫声清长动人,少了孤伤之情,多了婉约幽意。

  然后,琴声隐隐切入,在铁箫清音里流转,渐渐清明,是一曲柔软而耐人寻味的曲调。

  合奏的两人浸淫在欢愉的氛围里,琴箫之合默契胜人,如此妙音,闻者自当沉粹……

  但,刀恩海胸中却窒闷起来,那感受极为诡异,他不自觉地沉下眉眼,呼吸吐纳渐灼,原就严峻的五官更形刚硬。

  琴音与清箫在耳畔相融相激,亦在他心中交荡,忽地,他有些儿明白了,知道内心那股郁闷究竟为何——

  他既不懂琴,又不懂箫。

  他不懂一切的音律与乐器,他只识武。

  一个只会使刀弄剑的武夫,她却愿意下嫁给他?!

  为什么?她怎会应允他的求亲?

  莫不是……仍为着他的断臂,所以觉得对他过意不去、可怜起他来了?

  他知晓现下才来思索这问题,似乎晚得有些迟钝。

  苦恼的是,即便她真是因自责和怜悯才应允了他的求亲,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他一点儿也不清高,他想得到她,想得浑身暗颤。

  或者这些年来,他悄无人知的心思早对她做出几番下流的设想,只是他不允许那些可怕的意念强冒出头,而娘亲期盼他成亲这事儿,恰恰作为一个再适当不过的借口,把他压制住的欲念全拉扯而出。

  他很卑鄙啊……

  握紧单拳,忍着喉间乱窜的涩味,他不禁苦笑。

  他确实卑鄙,可若不卑鄙,又要如何得到她?

  第五章 非醒非醉非轻梦

  迎亲的过程甚为顺遂。

  由衡阳「南岳天龙堂」一路北上,除刀、杜两家的人手外,江湖上不少好朋友亦盛意拳拳,从头至尾随行相护,把原就热闹的迎娶队伍闹得沸沸扬扬,声势颇为浩大。

  一进到湘阴「五虎门」的地界,立即有人前来接应,每五里安置着一小队人马,设想得十分周到。

  越近城中,百姓聚集,琐吶吹得更加卖力,锣鼓喧天响彻,迎亲喜曲连奏不绝,将结着串串喜彩的大红轿风光地迎入刀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成亲用说的自然简单,真正做了,最受折腾的莫过于一对新人。

  此时已过三更,月落西厢,薄雪轻影。

  廊檐下几日前所结的冰霜犹在,在一整排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折射出奇异的幽光,引人遐思。

  注视着那抹红光好半晌,刀恩海的浓眉微乎其微地蹙了蹙,似乎突然间迷荡在某一个所在,回过神来,却遗忘一开始为何会来到这儿。

  是了……他记起了,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按着古礼拜完堂、成了亲,新娘子被几名红衣小喜娘簇拥着送入新房,他则被一群又一群的贺客接连灌酒,若非大哥与底下三个弟弟帮他挡下半数以上的敬酒,他不知要醉死过几回,哪里还能静伫于此?

  蓦地,内心泛开苦笑。

  他会独自一个立在这儿,亦是不得已。

  半个时辰前,他带着几分酒意步入自个儿的卧房,那房中经过布置已大异于前,除全数汰换过的桌椅、茶几外,墙上挂着一幅双囍织幛,两根龙凤烛燃得好旺,红澄澄一片,乍见下喜气万千。他的新嫁娘就端坐在那片绯绯殷光里,瞧起来有些不真切。

  喜娘在旁唱吟着吉祥联句,他则像尊傀儡般听话,旁人道一句,他跟着动一下,脑子有些重,脚却轻飘飘的。

  按着指示被动地揭开新娘子的红头巾,有一刻,他以为胸中的跳动停止了,忘了呼吸吐纳,亦忘了身所何在,因为他的新妇一如他深远梦中的梦中的梦,美得不可思议。

  他只懂得像个呆子般受人摆布,一会儿喝合卺酒、一会儿是合吃四喜果,待喜娘们笑嘻嘻地正打算退下时,他脑门发热、发胀,浑身突然不对劲儿起来,那莫名的慌意如狂潮般涌来,教他未能多想,在一下人错愕的注目下,竟是「唰」地一声立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快步离去。

  直到走出自个儿的院落,在回廊转角处差些撞上自家的两名丫鬓,他才蓦地回过心神。

  面红耳赤的,一方面是因自个儿反常的表现,另一方面则是因心中渐冒出头的不安。

  在吩咐过丫鬟们多烧些热水送至新房那儿,好好服侍新娘子沐浴更衣后,他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动,不知觉间来到了西厢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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