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会要告诉我,再过几个月,我的耳根就不得清净了吧?」他瞇起眼,凶凶的捏着她润滑的腮。
她依然笑而不答,飞扬的眉眼算是默认了。
他仰起脸,拍一下额头,「我的天,我的好日子完了!我就说小孩子很麻烦吧,还没出来我的福利就全没了!」
她跃上他的身,攀着他的肩唇贴住他的耳。「我们结婚吧!」
他楞了几秒,接着露齿而笑。「亲爱的,这才算是好消息!」
所谓一见钟情……
他焦躁地瞄了好几次表,干耗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省道上已经一个钟头了,飞身而过的车辆不知凡几,就是没有人愿意让他搭顺风车到下一个镇上,找汽车修理厂的人来拖车。
早知不该让胖子陈代他做汽车保养,不到半个月便硬生生地抛锚在路上,而且还在荒郊野外!他打了几通电话,连系不上目的地接待他的人帮忙,只好自己卯足了劲,在车尾放个故障标志,卷起袖子,打开引擎盖,土法炼钢修理一番。二十分钟后,他放弃了,决定到镇上求救,但站在路边比出顺搭手势半个钟头比得手都酸了,还是没有半辆车停下。
世风日下,治安又差,恐怕没有人愿意冒险让陌生人上车吧?即使是人情味浓厚的乡下。
他暗自咒骂了胖子陈几声,眼看天色快要暗下,就算选择步行到镇上也快半夜了吧?
他不得已振作起精神,挺直腰杆,扬起右手做最后一次努力。
一辆白色丰田车呼啸而过,在离他五十公尺远处紧急煞车,慢慢倒退回他身旁,驾驶还替他开了右座车门。
他喜出望外,赶紧坐了进去,关上车门。
他戚激地朝驾驶座看去,怔了一秒──是个年轻女人,黑发垂肩,身着上班族合身套装,不苟言笑地直视前方,素白的十指紧握方向盘。
「安全带系上。」她冷冰冰开口。
「噢,抱歉。」他失态了,女人眉清目秀。带着莫名的熟悉感,使他忘了打声招呼。「谢谢妳,我以为得露宿这里了。」
「到哪儿?」她一踩油门,狂飙的开车姿态吓了他一跳,在稀微路灯的照明下,她随意瞟了他几眼,戒慎的目光泄露。
「下个镇上。我的车坏了,得找人来修。」车内散放着淡淡女人香,她的动作干练有余、温柔不足,转弯处车子因快速而不时发出「滋嘎」声,她不为所动,似乎在赶路。
「小姐是镇上人?」他搭讪着。
「一半。」她简短地答,不欲多说。
「请问妳认识赖育财先生吗?」
她眉角抽了下停了半晌,才道「不大认识。」
「回来度假?」
「应酬。」
她的不热衷让两人陷入岑寂,行驶了十几分钟,前方忽然几道强烈的远光灯射来,他禁不住以手遮挡,她瞇起眼,方向盘紧急往右打,他身体朝她倾压,两人短暂的肢体碰触,对向的大卡车以分毫之姿擦车而过,他忙喊,「小心!」
她的小车子在山沟前及时打住,她喘了口大气,重新发动车子,厉声斥道:「你别叫,我会分心!」
他诧异地打量她,多强硬的女人,和那张柔美的小脸完全不吻合。
「小姐,看得出来妳开车技术不错,不过这条路上砂石车多,天也黑了,速度慢点比较安全。」他好心劝道。
透进车厢的光线闪映中,她的小脸微愠。「怕了可以下车。」她硬邦邦地迸一句。
「那倒还好,我车开得比妳快,只是妳常往返这条路,若碰到不守规矩的大型车,就会吃亏。」
他话里明显是关心,她不再驳回。
「妳很勇敢,敢让陌生人上车。」他再戏个话题。
「怕什么?我车上有刀,还有电击棒!」
「而且妳是跆拳道黑带高手。」他替她接丁去。
她微楞,大概猜到他在调侃她的虚张声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小姐贵姓?我想到镇上请妳吃饭,谢谢妳好心帮忙。」他寻思如何弄到她的电话号码。这女人很有趣,就这么放过很可惜,也许待在这里的两天可以找她出来消磨时间。
「萍水相逢,不必言谢。」她直截了当地拒绝。
他挑弄着眉忍住笑,仔细地找着车厢内有无蛛丝马迹透露她的身分。她十指干净,没有戒指痕迹,应该未婚,既是半个镇上人,就该有人认识她,待会再作打算也不迟。
前方灯火通明,车子已进入热闹的镇口,她掀了掀唇突然问:「你知道哪里有修车厂吗?」
「不清楚。小姐可以指点下吗?」他撒了谎。他幼年在镇上长大,少年时才举家搬出小镇,成年后回来过几次,他只是想多点时间和她相处。
她不再开口,车子在镇上绕了几条街,停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前面。
「到了。」她下逐客令,还是没多看他一眼。
修理厂的工人迎出来,低头看进车厢,热切地招呼他。
「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跨出车外,她立即发动引擎,加速离去。
「先生是梁小姐的朋友吗?」修车工人随口问。
「梁小姐?她姓梁?」他可知道她的姓了。
「是啊!她父亲就是最近要竞选县议员连任的赖育财啊!」
他愕然,瞪着工人。「可是她姓梁?」
「她小时候就过继给她台北的亲阿姨,跟着阿姨姓,平时很少回来,我们也修过她的车,她开车很猛,看不出来吧?」
他沉默了一会,想起她回他的「应酬」两字,放声朗笑起来。
所谓再见钟情……
他抱着双臂,打量着这间十几坪的服务处的装潢,墙上悬着数个匾额,上头的隽刻不外乎是「功在乡梓」、「造福群众」等歌功颂德的贺词,底下还有几张显要的达官们的大合照。
他随意瞄了几眼,目光投射在大型办公桌面上,桌垫下有几张小尺寸的家族台照,他弯腰倾靠向前,凝目注视照片里头的一张张脸孔,看了有一分钟之久。
「来来来,方先生,坐啊!这是上好的东方美人茶,喝喝看,别客气……」方头大耳、红光满面的赖育财拿出茶叶,经过繁琐的泡茶手续后,递给他一杯。
他笑着接过来,坐在客位啜了几口。
「这次方先生代颜先生来支持敝人这次的选举,真是感激不尽,颜家才真的功在乡里,老先生退休了那么久,还这么关心家乡的事,感恩感恩!」双手抱拳,一开口就是客套话,不愧是政坛中人。
「赖先生和颜家是旧识,他们清楚您的为人,支持您也是应当。」他嘴角噙笑,心思在那张小合照上打转。
「好说,好说,最近竞争也激烈了许多,还好我的几个儿子肯帮忙,加上颜家鼎立相助,希望这次不负众望,连任成功。」赖育财揩了揩汗,拉松勒住他胖脖子的领带。
「赖先生除了四个儿子,还有个女儿吧?」他趁机开个端。
赖育财顿了顿,连忙又咧开大嘴。「是啊!我有个小女儿,从小过继给她阿姨,很少回来这里,所以方先生没见过……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指指办公桌。「我看到你们的家族照片,中间那个最年轻的女人就是她吧?她和尊夫人长得很像。」
「样子像,就是脾性不像,昨晚回家来看我们,今天又要回台北去了。」
他点点头淡淡地道:「赖先生放心,颜家的支持不曾打折扣,我也是这里出生的,不支持您支持谁呢?」
「多谢!多谢!」赖育财再替他斟了满杯。
「请问赖先生,您小女儿有婚约了吗?」他转入正题。
「呃──应该是没有。」不肯定的语气,可见平日父女俩有多生疏。
「那么,如果由您来安排引见会面,认识认识,您认为可不可行?」
「这──」赖育财犹疑地放下茶杯。「可是颜家公子不是已经结婚一年多了?」不会想金屋藏娇吧?
他大笑了几声,「当然不是他,是我私人的要求,赖先生认为我够不够格呢?」
赖育财这次呆的时间较短,很给面子的大方点头。「当然当然!方先生年轻有为,又是颜公子的好朋友,我们是高攀了。」
「说高攀太见外了,只是年轻人彼此认识作个朋友,您不反对吧?」
「是不反对……」胖脸为难起来,茶杯在嘴边放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了下来。「不瞒您说,方先生对小女有意思,我这个老的很高兴,也乐见其成,她年纪也不小了,没听说有固定对象。可是我这女儿的脾气,说实在话,很难搞……」
赖育财乡丁土生土长,说话坦白,不拐弯抹角,他说难搞就是难搞,不是推托之辞。
「怎么个难搞法?」他兴致高昂地凑近赖育财。
「她和我们向沟通不良,被她养母──就是她阿姨啦!养得跟我们不亲。从小书念得好,老觉得我们没见识,跟她提什么,很少会接受的啦,所以直接和她说这件事,九成会被打回票!我这老的不跟你说场面话,是怕你被她冒犯,我过意不去啦……」说完语重心长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