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双手盘胸,交叉长腿,神情骄傲,安坐后座正中央。她瞪向左边的蓝丽,扬眉道:「泪眼提案术?妙哦?」
蓝丽懒得看她,回以一个虚假的笑容。「是,妙极了。OK?」
小美又转头瞪向右边的包坚兵。「我失控、我崩溃嗄?」
包坚兵马上转过脸去研究车窗的材质。「失控得好,崩溃得妙。」
小美再瞪向前方右座的孔蓉。「我不专业?我搞砸?」别漏了一位,那正在开车,一直咧嘴笑的那位。小美凑身巴他的头。
「我令你太失望!」大家噗地哈哈大笑。
季藏锋咧嘴笑。「你是我们联想的骄傲,我马上还你巧克力喷泉。」
「哼!」美芝别过脸去,瞪著窗外,笑了。
五点半进晶华柏丽厅吃,联想员工们吃得胃饱肚撑,顿时忘记平日荼毒他们的大总监。开玩笑,这么贵的餐,一个人要九百多欵,季藏锋就是这点慷慨,抱持利润共享的原则,只要捱得住要求,有好好做事,他不会吝於给员工奖赏。
吃完大餐,又杀去KTV欢唱,
没参与提案会议的同事们,听说小美在会议上大谈失恋事,还哭,失常演出後竞还赢得合约,大家便拱她起来,发表感言。
「小美,小美,接受表扬!」行政助理呐喊。
「是啊,小美太厉害了,讲一下你的心情啦!」某女大叫。
季藏锋坐在一隅,笑看美芝脸红红地站起来,拿麦克风讲话。
「唉呦,这是歪打误著啦,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很老实地讲我对爱情的看法给她们听嘛。」
「听说那边的客户代表是个冷血的女杀手欵。」有人嚷。
「没想到败在小美手下。」有人笑。「小美真行!」
「我比较幸运吧。」小美眨眨眼,怱地哽咽。「其实我吓死了啦~~那个陈小姐真的好可怕……一直打枪,当我欵,恐怖……我……我还以为我搞砸了……呜……」
又来了,季藏锋抽面纸,递给她。
她拿了擤鼻涕,又真情流露了,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啊。
小美说:「讲到我们设计的爱情商标,就想到我失恋……唉,谁,谁帮我点那首歌,快,我要唱别说爱情苦,梅艳芳的……呜……」
大家纷纷安慰小美,季藏锋还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安静沈默地晾在一隅,嘴角带抹淡淡的笑,看员工吵闹。崔美芝人缘真好,大家都关心她,他没插手的余地,就让她好好唱好好哭,尽情发泄。
歌来了,季藏锋看小美站起来,拿麦克风边唱边哭——
「我真的爱得好苦,我真的有些无助,有时我好想哭,要怎样能将爱留住?明明是真心感动,爱却仍漂浮,要如何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找爱的归宿……永远是工作很多,朋友很多爱却不能有,多希望终於将爱完美演出,我不再孤独……我们都爱得辛苦,我们也牺牲无数,我们都很在乎能有个人,一起共度,让我们明天永远能够活在有爱的幸福……哇……」扔了麦克风,小美转身,趴倒沙发,哀哀地哭。
同事忙安慰著小美。
季藏锋眼色暗下,好想推开他们,去将小美搂进怀里安慰。她这样,让他心碎。看样子还要很久,她才能忘记失恋的痛。真有那么喜欢那男人吗?这想法,让季藏锋心坎一阵酸涩。
「小美,那种烂男人忘了吧。」大家劝著。「干么还为他哭呢?不值得嘛!」「就是啊,算了啦,都变心了……」
连蓝丽都说话了。「别人要,就捡去用咩,希罕什么?!」
「不是啦……」小美双手揪沙发,脸埋抱枕,崩溃哭嚷:「我是哭梅艳芳啦,她好可怜,呜……」
啊……咧……她会不会太感性了?季藏锋怔住,笑了。
包坚兵看小美为了梅艳芳哭成这样,好尴尬地握著麦克风。「接……接下来换我的歌,那个……张国荣的追……」
「哇~~」小美哭得更奔放了。
狂欢到快十二点才解散。在门口,小美看女同事们纷纷掏手机找老公或男朋友来接,心中凄凉,默默离开。
季藏锋买完单出来,见大家都走了,美芝呢?他追上钻进计程车的蓝丽,她跟包坚兵搭计程车。
他问:「美芝呢?有人接她吗?」
「她要搭捷运,先走了。」
待计程车走远,季藏锋立刻往捷运站方向追,冲进捷运站,在月台看见正要刷卡进去的崔美芝。
「崔美芝!」他喊她。
她愣住,转身,瞪著他。
季藏锋跑到她面前。「干么走那么快?」
「再晚就没捷运啦,你不是有车,来干么?」
「我送你。」
「不用啦,搭捷运很快啊。」这阵子已经给他制造太多麻烦了。
「没关系,顺路。」季藏锋抢下她的包包,拿了就走。
「喂!」小美追上去,拉住他。「干么硬要送啊?哪有顺路,你住天母欵。」
「我不想当狗。」季藏锋盯著她。
「嗄?」
「我承诺过,这阵子当你的代理男友,送你平安回家是代理男友该做的事。」瞧他讲得冠冕堂皇,就是不承认越来越喜欢她。想多些时间和她独处,天这么黑,风这么大,小美一个人回家,他心疼,可是她哈哈笑。
「你还记著那件事喔。」可怜的季藏锋,她都忘了,他还记著,早原谅他啦。「正想跟你说,这件事算了啦。」她拿回包包。「那时我在气头上才想出这么瞎的事,我胡闹的。」小美拍拍他手臂,云淡风轻地说:「别放心上,这约定取消喔,掰~~」转身,刷卡,走了。
季藏锋呆在原地,看她搭手扶梯下去月台,消失眼前。
此时,灯光很亮,心头很重,胸口好闷,川巴子的辣劲仿佛烧到今天。听见她笑笑地取消约定,怱没了关心她的藉口,应该欢呼,轻松畅快,但内心的感觉竟然很慌,忽然这世界无限大,忽然心口空荡荡,忽然他遗忘,这时候心爱的日志本记载著该做的事有哪些,忽然他只想再看见小美站在眼前。
这几天被她奴役,莫非因而被制约了?之前他确实觉得烦恼,可是,不知怎么搞的,照顾她、听她诉苦、被她需要,直到昨天,这些付出,变成快乐跟满足。他怎么了?他知道从昨晚起他就有些失常,现在更是失常得厉害。难道他在这荒谬的协议里被奴役出快乐了?有这么可笑的事吗?
走近围栏,他往底下望。看见小美环抱双臂,孤伶伶地站在陌生人间。她不时望向黝黑隧道,时而抬手看表,最後搔搔发,重叹口气,驼背,垂肩,失神地望著地砖发呆。
她想什么?为何面色旁徨、眼色茫然?是不是不想回那个家?那里已不能给她温暖了。想到小美要回去面对那狠心的男人,季藏锋胸腔一紧,面色阴郁。
她在那里如何能睡得好?
季藏锋忽觉得站在月台的崔美芝,软弱无助得似十七岁少女,需要他的照顾。季藏锋终於转身走了,直直定到售票机前买了车票。叮!刷卡进站,一分钟後,他加入深夜等车的陌生人间。
发现他站在身旁,她诧异道:「效?你怎么还没回去?你下来干么?」
「我送你。」
「我不是说了我坐捷运?」
「我知道,所以我搭捷运送你。」
他坚持什么啊?小美不耐烦了,「我说了,那个约定取消,我说真的。」
他转头,佯装很有兴味地研究隧道的深度,「说取消就取消?这不是你说了算。」很清楚,对她的关怀已超越上司与下属。
小美困惑极了。「不然咧?你被糟蹋得很过瘾是不是?」奇怪欵,是在顽固什么啊?
忽一阵强风从隧道深处吹过来,季藏锋看见天花板那两排橘白色灯管,有一只蝴蝶热烈地扑著灯管,激情拍翅。
然後地砖震动,他感觉到左边崔美芝狐疑的视线,她的目光,令他的皮肤热了;他低头,地砖红灯闪烁警示,列车快进站了,他脑袋里彷佛也有红灯警示地闪,这是爱情要来了吗?
「季藏锋?」他发什么愣啊?
「失恋要多久才能恢复?」
「呃……」
「多久?」
「大概……一、两个月。」
「好,就两个月,我照顾你,我答应过,就要做到。」
她笑,听见尖锐的机械声,列车进站了。
「喂,拿到翼镁的案子让你这么高兴?」愿意这么讨好她?「不用这么辛苦啦,这几天你做的已经很够了,谢谢你,昨天还让我去你家住。」
列车停下,乘客陆续上车。警示灯急闪,哔声响起,即将关闭,这是最後一班列车了。
「我走喽,掰。」她上车。
他跟上车,不掰。
列车启动,小美纳闷地瞪著,他拉她去空位坐。两人坐下,她还盯著他看,害他不自在。难道,她看穿他的心思?发现他其实很渴望和她相处?
小美洞悉他的心思。「你真的那么怕当小狗啊?」她自以为是地揣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