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逞强。你可以不放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你们四个一起掉下去。”火红女扳著手指头,有模有样地算著,甜美地笑道:“然后我就多赚了两个。啧啧,对我的‘业绩’大有帮助——”她话声末落,突然脸色变了变。
一道冷冽银光从天而降,酷寒剑气逼得她不得不翻身退开。
“吼!”三头怪当中的狗头应声而落。
“吉弟大哥!”孟可欣喜地大喊。
浓雾中现身的怪物立刻融化了,像是化成一团迷雾般的融化在浓雾之中。火红女艳丽绝伦的身影快速地在四周闪动,她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在四周来回撞击,忽隐忽现。
任吉弟修长的身影孤傲伫立,他的头发长了,及肩长发让他的背影更添了几丝傲慢不羁,而他手上的古铜色长剑隐隐闪动著黑板之光,那泛著银黑色气息的古剑竞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力似的。
盂可看得傻了。才几天不见而已,任吉弟怎么……看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放了他们。”任吉弟冷冷开口。
“有本事的话,自己去救啊。”火红女笑意盈盈的声音由四面八方传来,那鬼魅似的身影始终没有停下。
“你敢吗?放下你手中的妖剑去救人。当然,我会从你背后突袭你,你能一边救人一边抵挡我的攻击吗?或者我的战利品会从四个变成五个……啊,其实你已经一半是我们的人了,何苦继续挣扎呢?”
一半?那是什么意思?孟可怔怔地望著任吉弟的背影;打从他出现之后,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他一直背对著她,为什么?
银黑色剑气发怒似的自剑身卷起漩涡,任吉弟未曾努力捕捉火红女那诡谲难测的行踪,他凛然挥舞长剑,任嗜血剑气狂野四散!
然而,那似乎就够了,浓雾中某处传来火红女闷哼的声音,银黑色长剑立刻染红。
殷红血滴点点从剑身缓缓往下落,一朵朵红色小血花绽放在任吉弟所站的地方。他会杀了她,毫不犹豫,没有半丝怜悯——
孟可错愕地凝视著吉弟的侧脸,那冷冽人骨的眼瞳教她惊得呆了。
“吉弟大哥……”
“再不放人,你会被我绞成肉块。”任吉弟冷语,他手上的长剑始终没有停下来,噬血后的古剑妖气更盛,那银黑色的漩涡速度越来越快,地上的血花越开越盛。
“不……不要杀她!”直到那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孟可才大梦初醒般的大叫。“吉弟!不要杀她!”
可是也在孟可用尽力气大叫之时,她的手终于再也承受不了重量,严重脱皮的手脱离了树根——
“不要松手!”
“木大哥!”孟可惊喜地握住了木长青伸过来的手,他吃力地将她的身体一寸一寸往上拉。
“木大哥!不要管我们了!快去救火红女!”孟可一被拉上来便大叫著,此时此刻已经漫天血雨。任吉弟像是著了魔一样对她的呼叫充耳不闻,再这样下去,火红女真的会被他杀得尸骨无存。
木长青回头望著浓雾中闪烁的红色身影——
“吉弟!快住手!”孟可帮著木长青将樱冢壑拉上来之后急坏了的大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银黑色的长剑刷地像一条飞龙往前直冲!在那瞬间,他们全看到了,那抹火红色的、原本应该像是鬼魅一样难以捉摸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银光闪烁中,一条人影猛然窜入他们之间,他用力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背承受了那致命的一击——就如同当年一样。
人影,倒下了。
孟可屏住呼吸,良久,只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古剑从两个相拥的身体中斜飞而出——
地上,开了一朵好大好大的妖艳红花。
初章
真的要回想这个故事吗?这会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因为树木是很擅于记忆的,因为树木其实就是土地的回忆。
某一天微风如何吹拂过,弄得树叶沙沙而笑;某个夜里暴雨如何打得令他弯了腰、折了无数手臂──是的,他全都记得,他以静默的姿态顶天立地站著,是天地间所有动与不动的存在。
他记得那时候的山还没有这么高,而自己也不如现在如此高大挺拔;那时的他只是一棵很年轻很普通的树,在距离村庄不远的山坡上静静地守护著每天都会到树底下乘凉的人们。
他最喜欢的是那个扎著小发辫的女孩;她总是跟著爹爹上山砍柴,每天清晨他们上山之前会先在树底下停留一阵,年轻的父亲在凉风底下愉快地与女儿喧闹一阵、吃完饭团之后才上山。等樵夫砍了柴下山,他们也总是会在树底下乘凉,爷俩躺在他身上呼噜噜地睡一觉。
有时候小女孩也会跟著村落里的小孩跑到他身边嬉闹,他们争相爬在他身上,用力抱著他,有时候恶意地折下他几只细嫩的手臂互相追逐。孩子们的声音很吵,动作又粗鲁,可是却有种奇特的魔力让他忍不住想听他们说话,忍不住想望著他们微笑。他不介意这些淘气的孩子在他身上所造成的伤害,他爱他们更胜于爱自己这一身粗硬的老皮。
但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何特别喜欢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在孩子群里算是个小小孩,大孩子们不怎么欢迎这个行动还不大俐落的小东西,有时候他们玩得疯了,根本完全忘记她的存在;小女孩很乖巧,尽管她经常被遗忘,但她从来不哭泣,她会静静地窝在他身边等待著,等著华灯初上,她那年轻的父亲便会打著灯笼爬上山坡来找她。
每次小女孩睡著的时候,他都会悄悄地打量著她。那乌黑如缎的发丝、胖胖软软的小手小脚,她花瓣般细致的小脸蛋依偎在他身上,每每令他担心自己粗糙的皮肤是否会弄伤了她。
小女孩的颈畔有一块明显的红印,就在她纤巧可爱的小耳垂下方,形状像是火焰一样的朱红色印记经常令他看得著迷;随著小女孩的摆动,那簇小小的火焰恒常地跃动著。
有时他看得入迷,会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伸出了手,轻轻抚著她白细幼嫩的颈项──每每有这种念头,他就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一棵树……但他却又无法说出自己到底是什么。他明明只是一棵树,明明就是啊。
那是他们初次的相遇。他以为自己会陪著小女孩长大、陪著她出嫁,然后陪著她老去,就如同其他的许多树一样;末了小女孩也许会葬在他身边,然后时序继续不停地往前走,他永不会忘记他最初爱上的小女孩;但时光的洪流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女孩等待著他的守护,他会无私地给予她们同等的爱,就如同最初。
最终他也会老死,带著这些心爱的孩子们的回忆。
这是许多老树都低语过的故事,他也满心以为将会如此。
然而那小女孩却始终没有长大,因为过不久那村里便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哭叫声。
他远远地站在山坡上见到村里燃起了熊熊大火,见到无数熟悉的人们在火光中凄厉地哭喊著倒下。
那是强盗,剽悍无情的强盗在夜里突袭了这个贫苦的小村庄,在打劫不到什么油水的情况下,盗匪们愤怒地放火烧了村落。
当时年轻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还有好坏之分。
那场大火把村落附近的树木全都烧毁了,熊熊巨焰贪得无厌地席卷了一切。就在他觉得自己也要在劫难逃之际,天空中却响起了巨雷。
多么讽刺啊,那场暴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他静静地站在雨中看著吞没村落的大火熄灭、看著突然暴涨的河水淹没了残破的村庄;然后河水来了,将小女孩了无生气的身躯送进他的怀里;然后河水走了,将小女孩的影子永远留在他心里。
他当然没有哭,树木怎么会哭?只是那年刻在他胸膛的记忆轮廓颜色特别特别的深,像是刀子划出来的红色血轮一般。
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人类。几次的山崩、几次的洪水、几次野火燎原,他胸膛里的轮廓一轮一轮平静无波地慢慢刻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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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一家子来了,树雀一家子走了,采蜜的蜂儿们将巢筑在他身上,他们每天每天围绕著他。
树叶青了、树叶黄了,日子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过去,这时候已经一百多岁的他在森林里仍然算是稚幼的;因为几次大地的挪移,不知不觉中自己竟被挪进了身后那一大片千年老林之中。
林子里最老的树已经四千多岁了,四千多岁的老树理应有说不完的故事,但是老树却像是陷入了永恒的长眠中似的;其他的树木们说他们自己将来也会是如此,那是一种永恒的存在,远远超越生死,如同天父地母一般的存在。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也愿意变成沉默的老树。相较于四千岁的老树,一百多岁的他大概连“幼稚”这两个字都还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