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妳在这儿干么?」她不动声色地笑问,一边若无其事地拭汗。
「妳溜到哪儿去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云霓古怪地盯着她瞧。
喜天笑而不语。
「妳该不是真的溜下山去了吧?!」云霓瞪大眼睛。
喜天抿着唇,没点头也没否认。
「什么?妳果真去了!」云霓骇然大喊。「妳遇见人没有?有没有被人发现妳是灵狐?」
「我是遇见一个人了。」喜天轻轻一笑。「不过那个人只是个孩子,而且他病得快死了,脑子不清不楚的,直喊我姊姊呢!他没认出我是灵狐,反倒一直对我说他不是妖狐,很奇怪吧?」
「妳真是胡闹!我以为妳老吵着要下山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妳真的溜去了!明知道遇见人会很危险,妳真是不要命!」云霓扯着她的手骂道。
「别大惊小怪了,我既然决意下山玩儿,遇见人自会谨慎小心应对的。」她深深吸口气,拭了拭鬓边的汗珠。
「算了,妳没让人把皮剥了就好。」云霓拉着她的手,跨过清澈透明的溪水,直往前走。「妳知不知道妳爹已经找妳好久了?他一直追着我问妳人在哪儿,我都快抵挡不住了呢!」
「什么?我爹已经回来了?!」喜天一惊,急急追问。「怎么会那么快就回来呢?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往常爹爹下山不是都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的吗?」
「是啊,妳失算了!」云霓白她一眼。「妳爹刚下山不久,许是见了天候不佳,有下大雨的可能,所以就决定半途折返了。他一回来没瞧见妳,就来问我要人。妳也真是的,溜下山也不先跟我招呼一声。」
「完了!这下可惨了──」喜天懊恼地咬紧下唇,心里慌成一团。「云霓,妳是怎么跟我爹说的?妳没把我计划偷溜下山的事告诉我爹吧?」
「我有那么傻吗?」云霓皱眉瞪她。
「可万万不能让我爹知道了,否则我身上这层皮非给他剥下来不可!」喜天越想心里越不安。
「放心吧,我编了个理由,说妳跟我吵了架,不知道一个人躲到哪儿生闷气去了。妳爹信了我的话,正等妳气消了回去呢。」唉,两人情如姊妹,能不狼狈为奸吗?
「吵架?吵什么架?咱们两个能为了什么事情吵架?」喜天蹙了蹙眉。上一回跟云霓闹脾气,大概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吧?
「这个我就没多想了。」云霓耸肩笑笑。「反正妳自己回去跟妳爹解释去,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不行啦!」喜天急急顿足。「我爹他精明得很,咱们可得先套好招来,免得到时候在我爹面前露了馅。」
「那妳准备怎么说?」
「得想好咱们是为了什么事而吵呀!」喜天为难地叹口气。「咱们相处在一起都几百年了,日子平淡得教人要发疯,日复一日看的是同样的风景、做的是同样的事情,过这种平淡无味的日子,能有什么可以吵的?吵架这个理由得想周全些才能说服我爹。」
「说得也是。」云霓低头思索着。「我说喜天呀,妳还记得咱们从前为了什么事情吵过架吗?」
「咱们真的吵过吗?我甚至不记得咱们是不是曾经吵过架。」喜天好生困惑。「我记得……好像有一回我踩坏了妳养的花,妳好心疼,臭骂了我一顿,后来我也生气了,一天都不跟妳说话。」
「那好,就用这个理由了,妳爹会信的。」
「嗯,好吧。」喜天眨了眨晶亮大眼。眼前的麻烦还算简单,三言两语便可以暂时蒙混过去,可是失去灵丹的事就非同小可了,她只担心万一被爹爹发现了,绝不会轻易饶恕她。
「喜天,妳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吗?」云霓注意到了她眉心间透出一层隐隐的灰气。
「没什么。」喜天心一跳。昨夜吐出灵丹救那男孩性命时,她并未曾多想些什么,只一心一意想先救活他再说,但是此刻一回到山上来,她才惊觉自己可能已闯下无法被原谅的大祸。
千年前,灵狐一族被人类视为修炼妖术的害人精,人们都说狐妖害人,所以一见灵狐便捕而杀之,灵狐一族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好逃到高高的山上来,远远避开猎妖的人。他们躲在这座幽静的山上修炼已有千年了,一直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虽然都已修炼成人形,但是除了族长──也就是喜天的爹爹,偶尔会下山观察人世间的变化,并带回一些人类的用具以外,一律严格禁止族人下山,更禁止族人与任何一个人类接触。
可是,现在她不只下了山,还把自己修炼了六百年的灵丹给了一个人。族长之女犯下大忌,不知道爹爹会如何惩处她?
「这是什么?」云霓疑惑地伸手在她额前摸了一把。「汗?是汗吗?妳怎么会出那么多汗?」她惊疑地问。以她们修炼六百年的道行来说,是不容易出汗的,除非大病一场或者是元气大伤。
「那不是汗,是露水。」喜天暗暗一惊,强自镇定地转移云霓的注意力。「云霓,妳为什么不想下山玩一玩?」
「下山干什么?」云霓哼了一声。「山下的人都说我们是妖孽,见了我们就要杀,有什么好玩的?倒是妳奇怪得很,成天老想要下山去,妳就不怕被人一箭射死吗?」
「怕什么?我们的模样已经修炼得与人无异了,我想就算走进人群中,也不一定会被人看出来呀!」喜天有自信得很。
「万一不幸被人发现了呢?」云霓感伤地叹道。「妳没忘记我妹妹是怎么死的吧?」
「当然没忘。」喜天眼眸一黯。
云霓的妹妹云裳是死在猎妖人手里,她一身雪白丰厚的毛皮被猎妖人剥了,献给了皇帝。爹爹总是用云裳的可怕遭遇告诫族人,让族人知道人类有多么可怕。
「我这一生绝不会下山。」云霓低着头往前走。「喜天,我知道妳觉得山上很闷,一直很想到山下的花花世界去,可是妳别忘了,就算我们修练得再像人,可骨子里始终还是灵狐,不会被世人接受的。」
喜天怔了怔,慢慢跟上她,牵着她的手默默前行。她知道云霓的话并没有错,可是山顶的生活太寂寥,倘若潜心修炼,她们灵狐一族可以活上千年万年,可这样千万年不变的岁月,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有点什么改变,想要多点新鲜。
回到了湖边的草屋,喜天与云霓分别,推开用草编织成的门,走进屋内。
「爹?爹?」她低唤了几声。
不见父亲人影,她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转身回房。
在她的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迭父亲从山下城镇里带回来的年画和版画,这些画上头所绘的都是世人生活的巿井风情,有茶馆酒肆、有庙会街艺、有才子佳人、有民间故事,这一张张色彩鲜艳、丰富生动的画,让她对山下多采多姿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云霓的话,她也曾经反复思量过,但是年画和版画上的世界却更为吸引她,她的心老早就已经飞进画中的天地里去了,只怕想留也留不住。
「喜天。」
听见身后父亲的叫唤,喜天忙收拾好那些画,回过头来匆匆地堆起笑。
「爹,您回来了!」
身穿黑袍的长须老者走了进来,他的相貌清奇,留着一把及胸的白胡子,看起来就像是一般寻常老者,此人便是灵狐一族族长──白奇风。
拥有变化能力的狐族有四姓──「康」、「胡」、「黄」、「白」。而修炼年数最高、最通灵性的灵狐一族全都姓「白」。
白奇风一见喜天转过身来,脸色倏然一变。
「喜天,妳去过什么地方了?」他双目紧盯着喜天的脸,眼神凌厉得令喜天心惊胆寒。
「我……我没去哪儿啊……」喜天心虚得差点答不出话来。
「在爹的面前,妳居然还敢扯谎!」白奇风白眉竖起,重声怒喝。
「爹……我……」
「妳的灵丹呢?」
喜天吓白了脸。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我……」她瞠大着双眼,吓得双膝发软打颤。
「快说!」白奇风胀红着怒容。「妳的灵丹到哪儿去了?」
喜天愈发恐慌,踉跄地往后退一步。既然已被爹爹发现了,她再不敢有丝毫隐瞒,否则更无法得到爹爹的饶恕。
「我的灵丹……我的灵丹……借给了一个『人』。」她咽下口水,硬着头皮说出实情。
「什么?!」白奇风惊骇地瞪着她。「人?妳说的是『人』?」
喜天怯懦地点点头。
「妳……妳……」白奇风又急又怒,气得浑身发抖。「妳竟敢把灵丹借给一个人?妳借给了什么人?快说!」
「一个……一个……男孩。」她的心跳狂乱急猛,舌头几乎打结。
「一个男孩?」白奇风惊怒得差点昏厥。「妳……妳这个逆女!」一个巴掌狠狠挥上喜天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