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绯樱直默了大半个时辰,当她念出最後一个字,青衣人双手已抖得拿不住书,砰地!一声闷响,医书落了地,满座尽皆哗然,原来天底下真有人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其聪颖岂止「天才」二字可以形容?
小二哥笑咧了嘴,早说了绯樱小姐很聪明的,就是……唉!手脚笨了些、性子古怪了些、行事诡异了些……再来,真的没啥儿大缺点了。
往常,会来杨家村的人,十个有九个半是来办丧事的,不过最近却有些奇怪,来的尽是些拿刀背剑、杀气腾腾的江湖人士。
九大门派、四大世家、长离岛、天外宫……甚至连西域的拜火教、苗疆的五毒门都来齐了。
一时倒教人误以为十年一度的华山论剑大会改在杨家村举行了,否则怎那麽多江湖人士齐聚在此?
今儿个又有三匹良驹风驰电掣地赶进了杨家村。
为首的男子相貌儒雅、举止有度,只是那双眼儿像冰一样地冷,好像给他目光扫过的地方都会结冻似的。
当他一出现在杨家村里,满村武林人士不约而同侧目以顾。
他们一行三人直骑到别来客栈门口,才下马落鞍。
小二哥急慌慌跑出来招呼道:「三位客倌是住店呢,还是打尖儿?」
「打尖儿。」抢先开口的男子胖得像颗球,原来他就是江湖上人称「笑弥勒」的楚庸。
另外一个背著包袱,壮如铁塔的则是「猎豹」刘彪。
而有楚庸和刘彪左右护行的,不必说啦!十成十是太行山三十六寨总瓢把子——「玉面修罗」商别离。
本来区区一个强盗头子是不值得各名门正派另眼相看的,但商别离不同。
自从二十岁出道於江湖,他专挑成名的武林名宿挑战,一柄太阿神剑从江南杀到江北、再从东长离战到北大荒去。
他闯过了武当的「七星剑阵」、少林「十八罗汉阵」、败「神剑」柳江、斩「狂刀」向崇坚……几度身负重伤、性命垂危,但他总能撑下去、化必败之战为胜场;是毅力、也是不服输的倔强性子使然,他为自己赢得了「玉面修罗」的称号。
五年後,从来以力论输赢、以命决胜负的绿林豪杰们共推他为太行山三十六寨总瓢把子;他成为武林史上最年轻的黑道霸主。
「三位客倌里面请。」小二哥一颗脑袋低得快要垂到地面去;最近江湖人士招待多了,深明这些背剑带刀的江湖人旁的没有,脾气特大,一个失礼,挨个三拳两脚算是小意思,就怕连一颗大好头颅都保不住,那才是大问题。
唉!生意难做啊!杨家村本来是很平静的,可打这些江湖人士来了之後,天天都有人见血;真不知上苍开的是哪门子玩笑,存心断村民生机嘛!
「客倌请坐。」将人带到靠窗的桌子後,小二哥将桌椅抹得剥儿亮。「不知三位想吃些什麽?」
楚庸二话不说,先弹上一块碎银。「小二哥你看著办吧!好酒好菜尽管上。」
小二哥眨眨眼,唉哟!好想哭。这可是第一次收到江湖人给的赏银,还不更恭敬地服侍客人。
「客倌,小店里最有名的是包子,另外今天的野味也不错,山免、山鸡、羌、鹿……一应俱全,各给客倌来上一份如何?」
「好。」
「那各位哈酒吗?」
「烧刀子可有?」
「有有有,客倌稍坐,酒菜马上来。」是笔大买卖呢!小二哥笑得合不拢嘴。
点完了菜,楚庸正经八百地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敢动,平常老挂在唇边的笑容今儿个像害羞的月娘,一迳儿往乌云背後躲,硬是不敢露面。
商别离不知怎地,打进杨家村起,一脸的寒霜就没融过,浑身杀气利得像刀,就算楚庸再爱耍宝,见头儿神色不善,也不敢轻触其锋,只得悄悄在心里一叹。
「唉!天老爷保佑把头儿的心情赶快好转,否则我一口闷气就要憋死了。」
就在楚庸长吁短叹之际,小二哥已快手快脚送上包子两笼和一壶烧刀子。
「客倌慢用,野味一会儿就上。」
待小二哥走後,楚庸先为商别离斟了杯酒。「把头儿,赶了大半天的路,你也渴了,喝杯酒吧!」
商别离默然不语,一双幽幽呼呼的黑眸就这麽圆圆地睁著,茫然不知焦距落於何方。
「老楚别忙了,把头儿的心神早不知飞哪儿去啦!」刘彪一手抢过酒壶先给自己倒上一杯,仰头喝尽,又倒了一杯。「好酒,想不到这偏僻野店倒有如此美酒。」
「喂!刘老奸,你未免太诈了吧?有好东西就顾著自已享用。」楚庸赶忙夺过酒壶,也懒得用杯子了,立刻张嘴狂饮,一口气就喝了半壶。
「说我诈,你不是更狡猾,居然整壶独享!」
「我就是狡猾,你又奈我何?」楚庸索性一口唾沫吐进酒壶里,端地是无赖极了。
刘彪气得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条白色身影踉踉跄跄地从厨房方向跌了出来。「阿爹、阿娘,没包子馅了……」嘴里娇声脆喊著,她旁的地方不跌,居然就这麽笔直地跌进商别离怀里。
楚庸和刘彪阻止不及,不约而同闭上双眼。惨了!把头儿现在就像一座火山,随便轻轻一碰都会炸得人满头包,小姑娘如此莽撞,怕是要成为第一号炮灰了。
别来客栈里会这样东跌西倒的姑娘,想也不必想,定是常绯樱大小姐;不过她今天的妆扮倒是「别出心裁」。
只见她一脸的白,连眉毛和两片粉嫩如樱的唇瓣儿都不例外,整个人就好像刚刚在面粉堆里滚过一圈似的,连那袭新上身的春装都污得瞧不出原来颜色,而每一寸她走过的地方也都沾染了丝丝白粉。
最後她摇摇摆摆地撞上心情欠佳的商别离,连累他一身蓝色劲装也给抹得层层白灰。
「唉呀,撞著人了。」担心客人生气,常绯樱伸出一双沾满面粉的白色小手直往商别离身上擦去。「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帮你擦乾净。」
可她本就一身的面粉,如此胡擦乱抹又怎麽可能弄得乾净,反而抹得商别离浑身更加惨不忍睹。
商别离眼里的冷意更强,可他还是不说话。
但楚庸和刘彪却吓死了,赶忙一左一右拉住常绯樱的手。「小姑娘,你别搅和了。」再把商别离惹得更火,大夥儿全要倒大楣了。
「可是我要帮他擦乾净啊!」常绯樱虽糊涂,倒还晓得自已闯的祸要自己收拾。
「瞧瞧你这一身,」楚庸摇头。「你只会越擦越脏,弄不乾净的。」
「那怎麽办?」常绯樱天真一问。「不管他吗?」
楚庸傻了,这姑娘是太单纯、还是脑子有问题?倒盆水来洗净不就没事了吗?
「我瞧不能不管他耶!」常绯樱歪著头对商别离轻轻一笑。「他好像很生气,再不帮他弄乾净,我怕他会气爆的。」
别说出来啊!刘彪抱著脑袋哀嚎,小姑娘这样指著商别离胡言乱语,头儿真的会抓狂的。
「怎麽,我说错话了吗?你们的脸色好难看。」
楚庸和刘彪简直要被常绯樱的直言不讳吓死了。
「我没有说错嘛!」常绯樱又歪了歪脑袋。「他真的是很生气啊!你们瞧,他都在发抖了。」说著,她更走近商别离一步。「阿爹、阿娘告诉我,人不能太注重外表,衣服脏了,弄乾净就好,你别再生气了。」
这下子商别离不只目泛寒光、全身发抖,他一张端整俊俏的脸盘儿此时呈现著白玉般透明的颜色。
这是他怒到最高点、全身功力提升到极致时的表现;每回他出现这种神情,事情就难以善了,周遭必定见血。
楚庸和刘彪同时翻起白眼、快晕了!
常绯樱却仍浑然不觉地盈盈笑著。「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好看哦!可一生起气来就变丑了,所以别再气了,糟蹋这麽好看的一张脸是会遭天谴的。」
楚庸和刘彪觉得自己才是遭了天谴,无缘无故竟会招惹上这个女煞星。
「小姑娘,我拜托你别再开口了。」楚庸几乎要跪下去拜她了。
「可是……」常绯樱不以为自己有错啊!
「我也拜托你啦!」刘彪跟著对她深深一揖到底。
「好吧!不说就不说。」她嘟了嘟嘴,又把小手伸上商别离胸膛。「那我帮他弄乾净总可以吧?」
商别离一双拳头握得味味作响。
楚庸和刘彪不约而同倒抽口凉气。完啦,这小姑娘是没救了!他们抱头掩脸不忍目睹她的死相。
就见商别离出手如闪电,大掌一伸攫住常绯樱双手,目光如火如炬地怒瞪著她,那两只眼儿比鹰年还利、比虎目更凶,寻常人等恐怕连还视都不敢,更遑论与他对看了。
偏绯樱毫不畏惧,一双水眸柔柔亮亮地迎向他杀气腾腾的目光,唇角盈盈浅笑似三月春风拂过大地,任凭再硬实的冰雪此刻都要给吹融成一片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