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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太久,这些经文就可以让秦弱水平静,她跟了秦弱水一段时候了,知道她的脾性,秦弱水从不轻易显露心事,她深知寄人篱下的分寸。

  “汝修菩提,若不审观烦恼根本,则不能知,虚妄根尘,何处颠倒……”

  秦弱水聆听著,眼睫下垂,那些字句左耳入,右耳溜出,她想起了袁森淫荡的声音、袁森的气味、袁森的手,一遍遍的刺进她的心,盘桓不去,所谓一丘之貉,他的靠山不会高明到哪里去。

  她禁不住闭上眼,她怎能在这样的狎近下苟求平静的生活?眼不能见的她心却透亮,近年来家业大不如前的何家不会护著她和刘司令交恶的,她亦不能成为累赘,或许,她该和父亲一同葬生在那晚的大火中的。如今,她能否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而不必如风中飞絮,命运难定?

  她五指握拳,额际渗出薄汗,朝小鹃道:“别念了。小平兄妹呢?”

  小鹃诧异地止了声,回道:“各自到学堂去了。”

  “老先生和太太呢?”

  “先生出门去了,太太在等齐家舅爷来。”

  “舅爷?”她垂目凝思,想起了那总是透著不耐烦的男性沉嗓,突然眨了眨眼,“小鹃,舅爷是怎样的一个人?”

  “舅爷吗?”小娟歪著脑袋,“听帆小姐说,她这个舅舅挺没趣的,除了商行,什么都不关心,她那舅妈进门三年没生出一男半女,他也不肯再纳侧室,齐老太太为这件事很不高兴呢!不过小帆小姐说,他是个好人,做生意从不占人便宜或要手段,只是毕竟本来是读书人,有时和那些老板们打交道挺没耐性的。”

  她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番描述,起身道:“我想到池子那儿散步,你陪我去吧!”

  小鹃见她面色转好,高兴的扶住她手臂,“也好,吹吹风,别闷出病来。”

  晌午后花园沓无人迹,温风徐徐,她在桥头站住,对小鹃道:“麻烦你替我到厨房热碗鸡汤,我待会回房用。”

  能进食,大概真想开了,小鹃兴奋地忙奔至厨房张罗。

  她顺著栏杆,慢慢走上桥去,站了一会儿,由远而近传来管家张明和齐雪生交谈的声音,她抓紧栏杆,双臂一撑,整个人坐在栏杆上。

  她闭上眼,风不断吹拂著裙角,她闻到了花香味,她的命运正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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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何家宅邸里人烟稀落,两个打杂下人偶尔出现在眼前,朝他躬身作揖。

  “张伯,我说过了,你不必跟来,我到偏厅等太太就行了。”他快移健步,穿梭在回廊里,不耐在后头紧跟的管家。

  “舅爷啊!您别管这档子事,要是刘司令恼羞成怒了,这粱子可就深了,不只齐家,何家也不会有太平日子过,先生自有他的盘算,不会亏待秦小姐的。”张明边走边叨著,深怕齐雪生对何太太施压,造成何家两难。

  “你知道什么?姓袁的干这事可是冲著我来的,一再让他得逞,未来齐何两家在城里还有立足之地么?”他寒著脸道。

  “您多心了,秦小姐和舅爷八竿子打不著边,袁老板何必如此?现下就等秦小姐点头了,秦小姐若答应了,何家也不会阻挠,您也知道秦小姐身子不方便,找婆家难如登天——”

  他话末完,前方的齐雪生忽尔停步,张明僵著脖子,等著何家娘舅对他一阵厉责。齐雪生自袁森出现后,渐露火躁,来何家次数比往年都多,袁森不是等闲之辈,但齐雪生的反应亦太过,似是急于除之而后快,在何家待了大半辈子的他十分不解。

  “那不是秦小姐?”齐雪生话锋一转,看向远处,他随之鹄望过去。

  秦弱水沿著桥头,扶著栏杆上桥,顺顺当当的似明眼人,裙裾飘飞,发辫微乱,神情如常,但苍白了些。天阴著,快下雨了,不是赏花好时间,这小鹃不知怎么看顾的,竟任她乱逛。

  “是秦小姐!快下雨了,我得告诉她回房里去,别淋著了身子。”张明快速前奔,朝秦弱水走去。

  他人胖,步履蹒跚,五十公尺的路也走得吃力;秦弱水瞬间已步上拱桥,在中点停住,身抵栏杆,静静伫立。

  他肥腿一提,正欲踏上拱桥,纤细的秦弱水两手一撑,竟俐落地跨上栏杆,朝水面坐著,他瞠目结舌,尚未启口阻止,秦弱水亳下犹豫地往前一跃,笔直坠落水中,水花四溅,在静谧的空气中响起,震骇住远近的两个男人。

  张明哑声指著,“老天爷——”

  冷不防,第二声水花再度接连响起,齐雪生迅捷地跳进水中,拨开蔓生的浮萍,屈身往水里摸索。很快地指掌攫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出水面,她奋力推拒著,几次手腕从他手心滑落,又跌回水中,他怒极,索性左臂勾住她的腰,强行将她拖回池畔,推至岸上柳树旁。

  “老天爷,秦小姐,你把我这条老命差点吓坏了!你这是何苦,要不是舅爷——”张明大掌猛力击拍著她的背心,她大口吐著池水,发辫散开,湿透的躯体在风中抖动。

  齐雪生看著浑身狼狈的她,蹲下身子,附在她耳际狠声道:“你大概不知道这池水水深不比你人高吧?下次寻死要搞清楚状况,别在大白天做这件蠢事。”

  她透白的脸上渗出红晕,又呛了几下,“舅爷,您在寻我开心么?”

  他拍拍长袍下摆沾上的浮萍,斜睨她道:“秦小姐,你不是无知妇孺,亏你如此短视,你要是在这出了事,对何家而言只有一缸子麻烦,没有一点好处。你不是胆子挺大的,还怕什么?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也太心急了。”

  “我不过是个棋子,进退在他人手中,能想出什么法子?”她交抱著胸,瑟缩发颤。

  他心坎莫名一紧,撇开脸。“秦小姐,你向往的自由是争取来的,若人人遇事寻死,还会有辛亥革命这回事吗?”看了眼发怔的她,他吩咐张明:“这件事别张扬,送秦小姐回房去,有人看见就说她失足落水,让小鹃寸步不离看好她。”

  “是。”张明扶起打著哆嗦的她,想不到平日温顺的秦弱水也这般烈性,这件事可不好打发了。

  齐雪生拂去一头一脸的水,思量了一番,打消寻找何太太的念头,回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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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凭窗倚坐,指尖捻著细线,打个结,继续执起旧衫缝缀著,耳边的絮叨声激不起她的回应,她面目平静,偶尔针尖剌著了手指才揽起眉头。

  “小姐,两天了,太太在等您回句话呢!您有没有打算?”小鹃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针线。“我来吧!瞧您的手,刺成那样——”

  她依旧缄默,垂眉敛目。

  从落水那天起,她几乎没再说过话,甚至门槛也没踏出,脸上虽无恹色,却静得吓人。

  “小姐,我知道委屈了您,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让我们是女人呢?要我是男人,早出去闯天下了,也不会窝在这儿没出息。”小手伶俐地穿针缝补,微嘟著菱角嘴。

  她忽现笑意,轻道:“会的,总有那么一天,女人也能靠自己活著。”

  见她说了话,小鹃精神一振,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小姐,如果你想逃,我可以帮你,不过,我身上钱不多——”

  “小鹃——”她凭直觉捂住对方的嘴。“不许说,我不能害了何家。”

  落水事件后,她的婚事并没有出现特别转机,齐雪生必然压下了这件事,宅子里没半个人提起。她那天冒险在他面前跳水,以为他会震慑于她宁为玉碎的决心,像先前一样,替她想法子解围,如今看来,她得另谋他法了。

  有了想法后,她柔目忽现精光,按住小鹃的肩。

  “小鹃,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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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家位在城南的旅馆并不起眼,灰扑扑的外观年代已久,多是外地来的普通小商人暂时落脚处:一楼的饭堂陈设简陋,食客稀稀落落,廊下招牌摇摇欲坠。

  齐雪生步入旅馆,柜上伙计忙迎上,见他手无行李,问道:“这位老板,吃个便饭吗?”

  他摇手。“我姓齐,来探亲戚,他刚到,应该在楼上房里。”

  伙计寻思一番,忙道:“有,有,有,您亲人吩咐过了,请直接上楼,右转第二间便是。”

  他看了看手中的信,劲秀的字体是何平亲书没错,但此地空气霉味遍布,楼梯嘎嗞作响,这样的地方除了隐密,没什么好处,他到底在卖弄什么玄虚?就算在学校惹了祸,要他帮忙向何老爷说项,也不必大老远至此会晤商谈啊?

  他不再作猜想,迳自敲了门,里头的人仿彿就在门边等候,立即开了门,是何平没错,神色不安地迎进他后道:“舅舅,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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