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太多性格怪异的艺术家,雷家安早已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好功夫,这样被当成隐形人,小Case啦!工作重要。
“娄先生,可以给我几分钟向您解说这次艺博馆首展的企划文案吗?”她跟在娄南轩身后,亦步亦趋。
他恍若未闻,从厨房橱柜里拿出咖啡豆,倒入磨豆机内,然后将磨好的咖啡粉压入摩卡壶的粉槽里。
她见他丝毫没打算理会她,决定直接说明。“娄先生,这次艺博馆的开幕首展,以玻璃艺术为主题,台湾近几年……”
她说没两句,他便掉头看向她。
他的眼神并非凌厉,而是一种会让人十分沮丧的漠视,仿佛眼前是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草,她的话,毫无养分。
“我们也邀请国际间知名的玻璃……”她舔了舔唇,维持笑容继续说。
这会儿,他皱起眉了。不耐烦,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仿佛她再多说一句话,他就会把她丢进磨豆机里,磨成粉后,洒进洗水槽,冲掉。
“当然您的作品相当令人期待,我们将安排做为主展,而这次主展的空间规划……”
他逼近她,唇线紧抿,高大的身影从天罩下,给人很大的压力。
她很白目,似乎也不怎么怕死,尽管人已经后退到背部抵住冰箱,她还没放弃。“特别以您作品中蕴含的中华文化为题……”
他手臂一扬,贴上她脸侧的冰箱门,眯起眼,冷冷的盯着她。
她的话同时打住。
如果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将人急冻后再敲碎,她现在已经成了尸块,散在地板上。看来,今天时机不对。脸这么臭,搞不好,他刚被第一百个女人甩掉。
雷家安在心里恶劣地想象,藉此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她就算称不上人见人爱,但也不曾在表示好感之后得到如此冷漠的回应,她觉得他似乎很讨厌她。这样想,让她觉得受伤。
见雷家安终于识相地闭上嘴巴,娄南轩转身走回流理台。
不久,摩卡壶里传来阵阵浓醇的香气,他倒出咖啡,水量刚好,就只有一杯,当然,这杯不会是给她的。
她斟酌着该无视于他的厌恶继续解说,还是打道回府,改天再来?“娄先生……真的很希望能跟您合作……”她气虚地做最后的努力。
他走回客厅角落,在传真机前停了下来,从旁边的一叠纸中抽出一张,递给雷家安。
纸上两个斗大、又黑又粗的字,她见过,就是他传给公司的回答——
拒绝
然后,他就坐进柔软的沙发,端着那杯香得令雷家安发狂的咖啡,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雷家安站在娄南轩背后,眯起美眸,用两道足以融化玻璃的烫人视线,想烧穿他的脑袋。
他递那张纸给她时,眼中摆明着“看完你就可以滚了”。
他连话都不屑跟她说。
好歹“贝尔国际”这四个字在业界是响叮当的,多少艺术家排队等待排进他们的档期,这家伙太嚣张了。
她走在街上,短短一百公尺的距离,起码也会招来五次的回头率,他居然“不屑”?!
不过,人家也是扬名国际,更是台湾之光……雷家安十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地想。
她站着,脑中不断思索,遇到这种不说话、完全没反应的人,她该用什么方法挑起他的兴趣。
娄南轩则悠闲地倚着椅背,啜饮咖啡,像丝毫没感觉客厅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橘红色的夕阳余晖渐渐染上天际。
将近十分钟,她没发出任何声响,一句话也没说,动也不动地站着。
娄南轩含着杯缘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以为像她打扮如此“张扬”,话多得像麻雀一样的女人,早该按捺不住被漠视而暴怒,没想到她的耐性,还不错。
第1章(2)
娄南轩的态度当然惹恼了雷家安,但是可别指望她会缩到角落,百般委屈地哭泣,相反的,她暗下决定,此趟若不成功,她就不回去!
最后,她大跨两步,坐到他正对面的椅子上,将名片推到他面前,然后,死盯着他,直到娄南轩忍不住好奇她的安静,将视线从远山移向她,她眼中闪过一抹浅得不易发觉的笑意。
“打扰您了,我先回去。”说完,她立刻起身。这招叫做“以退为进”。见到他眼中浮现诧异,她更加得意。
娄南轩仍坐着,看着她推开木门,潇洒离开。他有些疑惑,就这样……结束了?
在他还一头雾水时,木门再度被推开,雷家安走回门口。
从她身侧,渗入金橙色的夕阳,她的半边脸颊沐浴在柔和饱和的色彩中,形成一道令人惊叹的美丽风景。
刹那间,因为她的出现,娄南轩的心头涌上一种十分奇异,像是期待的感受。
也许,因为她的美丽,也许,因为她不像过去接触过的艺术掮客那么令人倒胃口,打着艺术的名号,实际上满脑子想着的是如何利用他人的创作谋利。
她的干脆,让他觉得特别。
“我忘了,我没开车上来。”她尴尬地笑。真糗,想耍酷,结果……
这女人,是来搞笑的吗?他差点没打翻手里的杯子。
他比比后头的传真机。“电话在后面,你可以叫计程车。”
他总算开口说话。
“不要……”听到“计程车”三个字,她的脸色立刻刷白,声音含着颤音,楚楚可怜。
“那就算了。”他的表情,没有一点打算帮她想办法的意思。
“我以前被计程车抢过,很怕,而且,现在天都暗了,你能载我下山吗?”
“抱歉。”他想也没想就拒绝。
他收回先前对她生出的那一点点好感。这种想要制造机会接近他,或是乘机再游说的伎俩,他领教得够多了,不会再因一时的心软,为自己带来麻烦。
雷家安没想到他竟如此没风度,什么法国琉璃大师,根本就是从未开化的第三世界回来的。她看看传真机,再看看他,最后吸足一口气,说:“没关系,我走路下山。”
“慢走,不送。”他没把她的话当真,只当她虚张声势,博取同情。从山上开车到平地,最快也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压根儿不信她穿着那双高跟鞋有办法走到山下。
雷家安气得差点咬碎两颗臼齿。“再、见!”那转身的气势,犹如荆轲刺秦王临行前的壮烈激昂,她眼中冒着怒火,姿态是骄傲的,让人几乎要相信她的决心。
他不自觉地伸手拿起搁在桌面上的名片,细细端详。“雷家安……”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自他的唇角扬起。
相较于一开始的满口官腔与吹捧,他反倒欣赏她刚刚表现出的骨气,如果,不是作戏的话……
十五分钟过去,出乎娄南轩预料,雷家安并没有再出现。
他走出屋外,想看看她是不是坐在外面,跷着二郎腿,料定他会回心转意。
天色已暗,他亮起檐前的灯。
没有。
“这女人该不会真的想走下山”他皱起浓眉,开始有点担心。
他在木屋四周寻了一遍,都不见雷家安的身影,最后,他进屋匆匆抓起挂在门边的车钥匙,追了出去。
车子开了快十分钟,才看见前方一抹艳丽的身影,手拎着一双银色高跟鞋,另一手拿着掌上型的小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线照路。
他缓下车速,按下车窗,跟在她身旁,她仍目视前方,加快脚步。
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竟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有需要这么倔吗?
“雷家安。”他唤她。
她终于停了下来,怒视他。“你是想来看看我有没有本事走完全程,还是终于良心发现想载我下山?”
他相信,她绝对有毅力走完全程,如果没被人拖进树林里的话。
“上不上车?”他莫名地冒火。
雷家安一听,下巴扬起,从车后绕到车头边,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十分能屈能伸。
“去哪里?”
“往山下开吧!我会告诉你怎么走。”她不客气地指挥。虽然一双脚又痛又麻,她还是不忘摆出优雅的坐姿,以免有示弱的意味。
车子往山下行驶,两人都不说话,像是谁先开口谁就输了般莫名地坚持沉默,车内流漫着与气氛不符的轻柔钢琴乐曲。
“啊……等等,停一下!”她突然大叫。
他停下车,见她匆匆打开车门往后跑,从路边拾了几颗手掌大的石块,以及树枝,在地上堆成堆,然后拍拍手,拂去泥土,又上车。
“可以走了。”
“那是什么?”他踩下油门,继续前进。
“路标。”她看来十分得意。“这样我明天上山就不会再迷路了。”
“你还来?”
“当然!”她语气坚定。
他想,是不是该趁现在把她扔下车,以免明天又来烦他。想是这么想,但脚下的油门仍踩着没放。
“要不是今天下午在这座山里绕了三次都找不到,我才不会搭计程车来,还那么可怜自己走下山。”她顺便抱怨,想挖出他一点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