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天差地别的表现,她纳闷着,眼角余光突然定在床头柜上一张小小的照片上。
照片黄黄的,看起来年代久远,里头一男一女,中间夹着一个笑得很腼腆的男孩。
因为照片是贴在一只音乐盒上,没仔细瞧,还真不会发现它。
可宣嬛一看到它,眼神就再也离不开了,照片中的小男孩约五、六岁大,有一双眯眯眼,短短的头发、丰厚的唇,笑的时候左脸颊有一个淡淡的酒窝……不会错的,这是幼年时的江少则。
那搂着他的中年男女就是他父母喽,可是那男人……好像,真的像极了友爱医院的院长。
她忍不住坐起身,拿过音乐盒,更仔细地看着照片。
此时,江少则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进来,看见她手中的音乐盒,心一窒,但立刻又恢复正常。没错,医院院长是他父亲,他从来没打算瞒人,只是也无意到处张扬。
他迎上宣嬛询问的目光,轻点头。「正如你所想的,院长是我父亲。」
说着,他将饭菜放在床头柜上,拿过音乐盒看了一眼,双唇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你姓江,院长姓丰,你从的是母姓?」她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张照片里隐藏了一个深深影响他的故事。
「我跟姨丈姓。」一切不过是一出洒尽狗血的八点档连续剧。「我父母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最后私奔结婚。可惜啊,相爱容易相处难,他们结婚没多久就受不了对方离婚了,我母亲到美国依亲,跟我大姨和姨丈一起住,然后……过了几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生下了我,于是把户口报在我大姨和姨丈的名下,当我是我大姨的儿子。直到我大概六岁吧!我妈发现自己得了肝癌,快死了才想到那无缘的老公,把我老爸找了去,拍一张全家福,没多久她就死了。我父亲一心只在乎工作,有没有儿子根本不关心,我大姨很不谅解他,不打算让我认祖归宗,于是我就继续跟着大姨他们住,直到十五岁,大姨和姨丈车祸死了,我只好回台湾找爸爸。」
江少则说得很简单,宣嬛却从他讥讽的表情和那僵直没有起伏的音调里听出很多事情。
他父母那近乎儿戏的婚姻,让他对爱情抱持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恋爱在他心中恐怕就像流星一样,辉煌灿烂地划过天际,却转瞬即逝。
至于父亲对他的不在意,则让他对家庭和负责任产生疑惑;流着院长血液的他,能不能担起为人夫、为人父的担子?恐怕对此最没有信心的就是他自己了。
江少则随手打开一只抽屉,将音乐盒粗暴地丢进去,宣嬛忍不住一个瑟缩,好像看到他们的未来就如那只音乐盒,尽管重要,尽管占据了他心里一方大大的位置,但最终还是会被锁起来。因为他不信任爱情,因为他没有信心可以对一个家庭负起责任,因为他不相信她和他有能力携手走过漫漫人生路,不离不弃。
床头柜上的饭菜是热腾腾的,但她的心却冰凉凉的,感觉自己的爱情像悬在暴风中的细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啪一下,断得无影无踪。
第五章
刘裕隆眼睁睁看着江少则和宣嬛的感情进展,像坐云霄飞车一样快速攀升。两个月前,那两人还像两只斗鸡,一见面就吵,如今却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他已经无法再默默守在一旁,等候江少则和宣嬛分手,再去安慰宣嬛,捡顺手的便宜了。
他要确切地了解,江少则到底是怎么看宣嬛的,真的有心跟她发展长久关系吗?果真如此,他也不是输不起的男人,他会退出,不再无聊的缠着宣嬛。
他是真的很喜欢宣嬛,从宣嬛一进医院,他就看中她了,可惜行动晚了一步,让江少则拔得头筹。
中午时分,刘裕隆在咖啡厅堵到江少则。「江医生,有时问聊两句吗?」
「可以啊!刘医生想聊什么?」他本来约了宣嬛在咖啡厅吃饭,不过她还没到,看来是工作尚未结束,那跟刘裕隆聊一聊也无所谓。
刘裕隆看中咖啡厅角落一个摆着大盆栽的位子,有那盆巨大的绿色植物挡着,就好像一个小型包厢一样,即便谈话内容激动点,应该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他指着那个位子说:「我们去那边谈。」
「OK!」江少则跟着他坐到位子上,两人随便点了两杯咖啡就打发走服务生。
刘裕隆这时就一改追求宣嬛时的犹疑难定,直指问题中心。「江医生,你跟宣医生是不是正在交往?」
江少则哧笑一声。「刘医生,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过问我和宣医生的隐私吗?」
「当然有,因为我也喜欢宣医生,如果你们正在交往,并且有意愿发展长久关系,我会保持风度退出。相反地,倘若江医生只是想玩玩感情游戏,希望你想清楚,不要误人误己。」
江少则不在乎被人说闲话,毕竟,他也清楚自己的言行容易遭误解。但他实在很受不了被指责玩感情游戏,他谈恋爱一向很认真的好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跟宣医生是在玩感情游戏?」
「难道你有意愿跟宣医生结婚?」刘裕隆最怀疑他的就是这一点。同他的花心一起扬名友爱医院的,还有他的不婚观念,江少则是不会定下来的。
但刘裕隆认为,男女感情如果成熟,许诺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而处处逃避承诺的江少则,无疑是最不负责任的一个范例。
「为什么非结婚不可?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开心就好,何必一定要结婚?」
「你不想结婚,但宣医生怎么想?她跟你一样赞成不婚吗?」
「我们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事实是,江少则一直避免去碰触这一点。「但这是我们的隐私,同样不需要昭告天下。」
刘裕隆寸步不让。「结不结婚是个人的想法,无所谓对错,我也不认为不婚有什么不好,婚姻不过只是一张纸。但我想问的是,江医生,你已经有觉悟要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并且对它负起责任了吗?」
刘裕隆每一句话都直刺江少则的弱点,他可以承诺对女朋友忠诚,但长久、负责……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是长久不变的吗?
「江医生,宣医生是个好女人,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并且有了那层觉悟,我祝福你;如果没有,希望你想清楚,你的一时兴起会害到多少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刘裕隆转身走人。
江少则坐在位子上,久久无法言语。
宣嬛的确是个好女人,他也确实很喜欢她,但他却无法反驳刘裕隆的任何一句话。对于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他没有信心,要怎样负责任,他也不懂。
难道就这样一直跟宣嬛玩下去,每天一起吃饭、上下班、上床……却不许下任何承诺?
「想什么?」一只纤手突然拍上江少则的肩膀,他抬眼望去,迎上宣嬛清秀、脂粉不施曲的皙白面容。
在医院,她习惯绾起秀发,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但谁知私下的她火热多情又细心敏感;多样的面貌让他深深着迷。
宣嬛在他身边坐下。「我刚才看到刘医生走过去,他找你啊?」奇怪,往常刘裕隆最爱纠缠的人是她,几时换了目标了?
江少则看着她,仿佛看见母亲的面庞与她的相合,两个一样好的女人,却同样爱上无法负责的男人,他会害得她像他母亲那般郁郁半生吗?
江少则的心一直往冰谷里坠去。
「你怎么了?」宣嬛摇了他一下。「一句话不说,是不舒服?还是刘裕隆跟你说了什么?」
他依旧不言,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她有着弯弯的秀眉,聪慧的明眸大眼,遇到麻烦时就喜欢皱皱小鼻子,跟她聊天比什么都痛快。
他最先爱上的就是跟她斗嘴的滋味,你刺过来、我杀过去,虽不见血,却总能砍得两人间空气翻涌、雷电腾腾。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注意着她的一言一行,听她偶然抱怨炸薯条的油品不好吃,他马上要厨房更换炸油。
刚开始时他的心思很单纯,只想让她开心一下;但她这么敏感,马上就察觉了他对她的欣赏,以一支笔作为回礼,两人开始了甜甜蜜蜜的感情路。
今天如果没有刘裕隆说穿,他会避免去想什么承诺、负责的问题,只要单纯谈一场快乐的恋爱就好。
但他的好梦醒了,面临的是最严苛的现实。
他只想享受爱情的甜美,但她呢?她真心要的是什么?他怎么能这么自私,迳自享受着她带给他的快乐,却不负任何责任?
嘴巴张张合合,好半晌,他嗄哑的声音才逸出喉咙。「小嬛,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你想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