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别惹我。」
「是因为没人来看你吗?」
漫条斯理的问话,却尖锐地挑起了欧阳最敏感的那条神经,他猛然转身,冷厉的眸刃射出。
乔旋坦然接住。「那有什么?我跟铃铃也从来没人来探望过啊!大家都巴不得当我们不存在吧。」
欧阳一怔,凌厉的目光顿时缓和下来。
「说起来你还比我们受欢迎呢!虽然没人来看你,至少还有封信。」
「信?」
「哪,这是班导要我交给你的。」一封水蓝的信笺递到欧阳面前,他眨眨眼,瞪着信笺上整齐漂亮的字迹。
这么好看的字,难道……是她?
心韵,像开了闸便挡不住的赛马,气势万钧地奔腾着,顾不得两个同学好奇的目光,他一把抢过信,找了个僻静所在,迫不及待地展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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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欧阳拿起一面镜子,察看自己仪容。
透明的镜面,映出一张五官分明的脸,还是一样俊秀得令人惊叹,但肤色不像从前白皙了,晒成淡淡的古铜色。
这是一年来,在烈日当空下,日日体能操练的成果。
欧阳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臂,也比一年前粗壮多了,长了些肌肉,身高也抽长了些——现在站在她面前,应该差不多一般高了,不会再矮一个头。
不知她看到这样的自己,是否会吃惊……
「欧阳,好了吗?校长在等你喽。」同房的室友探头进来喊。
「知道了。」他扬声,最后再确认一次自己仪容整齐,接着打开抽屉,拿出一叠仔细收好的信笺。
这些,全是她捎来的。
他望着那浅蓝、浅粉各色颜彩的信笺,嘴角不着痕迹地一弯。
将信笺藏入行李箱最底部后,他又从桌上拿起一尊小木雕,雕的是只可爱的兔子。
这只木雕兔子,是他打算送给外婆的。外婆属兔,这两天正巧要过生日了,若是他能亲自送上这份小礼物,她一定很开心。
将兔雕也收入行李箱里后,他落上锁,提起行李。
首先,到校长室跟校长及几位老师道别,听他们温言勉励,期盼他离开辅育院后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别再犯错了。
他默默地听,没显出一分不耐烦。
「……校长知道你跟乔旋、铃铃交情很好,你出去以后,要是有机会见到他们,也要劝他们好好做人,彼此互相鼓励。知道吗?」
他点头。
「好了,你可以走了,已经有人在外头等你了。」
他心一跳。
有人在等他!是谁?是阿嬷,或是她?或者,两个人一起来了?
今天不是假日,她大学里应该有课,不可能来接他吧?大概是阿嬷,阿嬷那么久没见到他,一定很激动。
欧阳深吸口气,临出院门前,忍不住又绕去洗手间,瞪视镜中的形影。他从来不是爱漂亮的人,但不知怎地,今天特别介意自己的外表——发型会不会太呆了?衬衫洗得够干净吗?裤管好像有点太短了,鞋面上似乎有些灰……愈看愈不满意,全身上下都挑得出毛病。
在洗手间里磨了许久,磨到湿漉漉的墙面几乎都可以长出蘑菇,他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去,走向大门。
门口的警卫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他却紧张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低着头走出大门,好片刻,他只是钉在原地,像稻草人似的无法动弹,烈日当空晒下,他的鬓边直冒汗。
细碎的足音朝他逼近——有人走过来了吗?还是他听错了?
他屏住呼吸,不敢抬眸确认,只能竖起耳朵,更仔细地去分辨。
接着,一双酒红色的娃娃鞋映入眼帘。
是个女生,脚踝很白、很纤细的女生,脚背隐隐选出一抹浅浅的粉红色,很可爱的粉红色。
欧阳觉得自己像白痴。
不就是一双脚吗?为什么能让他整个人都看傻了,口干舌燥,心跳乱得像敲着一首狂飙的舞曲?
「你反省过了吗?」嗓音随风扬起,轻轻地拂过他耳畔,和他记忆中的类似,却多了几分沙哑。
「抬起头来。」她命令。
他咬住牙,抬眸,这一看,胸口如遭闷击,一下喘不过来。
她变了,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清汤挂面的高中女学生了,她的头发长长了,软软地飘在肩上,她穿着细肩带小洋装,搭一件酒红色开襟薄外套。
她长大了,已经有半熟女清纯又妩媚的风情,她是个大学生了。
他还以为自己长高了些,会离她近一点,但好像,更远了……
「你反省过了吗?」她再问他一次,声嗓更加沙哑,淀着某种令他沈心的忧郁。
他蹙眉,倔强地不说话。
她忽然甩他一耳光,声音清脆,力道却不是太重,他一点也不觉得痛。
反而是她接下来的斥责教他胸口拧疼。
「你这笨蛋!你到底晓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她瞪视他,眼眶慢慢地、教他心慌意乱地泛红。
然后,她做了另一个更令他惊慌的举动——展臂拥住他。
「你在做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紧紧抱着他,他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体温,以及属于女孩的、好闻的馨香。
嗅着那馨香,他不禁一阵晕眩。
「阿嬷……去世了。」暗哑的嗓音,沈沈如丧钟,在他耳边敲响。
他愣住,脑海一片空白,捉不住她话中涵义。
「阿嬷前两天在医院……过世了。」
阿嬷……死了?
那个每次把他从警局接回家,都会下一碗面给他吃的阿嬷……死了?
他木然站在原地,目光无神,天地在这一刻都安静,烈日当空下,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彷佛自己被遗弃在世界尽头。
父亲憎恨他,母亲不要他,唯一最疼他的外婆也走了。
他亲手为阿嬷做的木雕,来不及送出去了……
「阿嬷在医院,一直喊你的名字,她很遗憾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她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想见你一面,可惜还是撑不住——」
两天。如果他能早两天出来,如果他一开始不要被关进这里,他就能见到阿嬷最后一面了。
该怪谁呢?难道不是他自己的错吗?
她稍稍推开他,他体肤瞬间冰凉。
她眨眨眼,似是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倏地,她轻抽口气。「阿杰,你哭了?」
她说什么?谁哭了?他吗?别开玩笑了,他从不哭的,已经不知道几百年没掉过眼泪了,他怎么可能哭?
「阿杰!」她再度拥抱他,将他微湿的脸庞压在自己柔软的胸前。「你别这样啊,没关系的,你还有我,姊姊会陪着你的,你别难过,还有我啊……」
她的怀抱好柔软,他几乎想赖着永远不走,但她在说什么?她说的话丝毫不合逻辑。
他挣脱她,抬起头来。
「我没有姊姊,也没有家人,我唯一的亲人已经走了,我在这世上……就是一个人了。」
「谁说的?你还有我啊!」她反驳。
「你不是……」
「我就是你姊姊!」她尖声打断他,明眸盈着泪光。「你还记得那次你过生日时,我帮你留着的那个愿望吗?那个愿望就是我!我替你许了愿了,这辈子你永远会有我这个姊姊关心你!」
这就是她替他收藏着的愿望?他怔然。
「我告诉你,我这人说到做到,你别想搞砸我替你许下的愿望!」
她话,说得好硬,可搂住他的娇躯,却是那么柔软。
好温暖。他敛下眸,紧绷的身子缓缓地、缓缓地放松。
一分钟就好,就这一分钟,让他放纵自己,贴在她的胸前,汲取一点母性的温暖。
或许,他的确需要一个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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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说是她希望有个弟弟。
随着岁月的流沙,一粒一粒消失在指缝间,童羽裳慢慢地领悟,其实是她,很希望能拥有某种可以永远抓住的东西。
某种永远不变的关系,某种可以死赖着、毋须担心自己索求太多的感情。
除了亲情,她想不到这世上能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海枯石烂毕竟只是神话。
欧阳或许需要一个姊姊来关心,但她,更希望有个与自己很亲很亲的弟弟,他,会在她寂寞的时候陪伴自己。
尤其在她二十二岁那一年。
那年,她父亲因心脏病发而去世,而上大学后交往的初恋男友又在毕业前提出分手。
先是失去最亲的亲人,后又失去挚爱的情人。
那段时日,她以为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在寂寞当中断了气。
那段时日,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就连毕业典礼那天,也是一个人躲在家里,独自面对一室寂静。
她坐在窗边,怔怔地看日出,看天空的颜色一分一分地产生变化,看云朵流浪,心也随流云漂泊。
她以为,她将那样从日出呆坐到日落,索然品尝寂寞的滋味。
但他,在她猝不及防时,忽地闯进屋里。
「为什么没去参加毕业典礼?」一进门,他就气急败坏地质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