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威胁,只觉得她指腹的温度暧昧地烫着自己,呼吸于是不争气地断了。
「我差不多该走了。」
「咦?这么快要走了?」她讶然松开手。
「快十一点了。」他嗓音沙哑。「你刚飞回来,应该很累了,早点睡觉吧。」
「可是我还不想睡嘛。」她撒娇,拒绝他的提议。「好久没跟你聊天了,你就再留一会儿嘛.」
「你还想说什么?」
「不知道。」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她不舍地抬头望他挺拔的身影,脑中灵光一现。「对了,你今天晚上留下来吧,反正明天礼拜六,你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下午约了委托人见面。」
「那也是下午的事啦。」她兴高采烈地跳下沙发。「你留下来跟我一起睡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尽情地聊了。」
留下来?
听闻她毫无心机的提议,欧阳身子略僵住。
第一次在她住处留宿,就是在她毕业典礼那天。
父亲去世,男友也分了手,他怕她一个人闷出病来,借口在她家比较能静下心来读书,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甚至留宿。
那时候,他会和她睡同一间房,她睡床上,他睡地板,两人关了灯聊天,彼此相伴入眠。
后来,他考上大学,她也考进航空公司当空姐,他不再每天赖在她住处了,偶尔太晚了才留下来。
「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很像毕业旅行跟同学一起睡通铺。」她笑道,一面打开橱柜,翻找寝具。
好玩吗?他只觉得那是最甜蜜的折磨。
他犹豫地望着她忙碌的背影,拒绝的话语如鱼刺,鲠在喉头。
她看来兴致高昂,他真不想泼她冷水。
何况,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这个女人,他就毫无抵抗的能力了,任何事只要她开口,他不曾摇头。
「有了!」找到一套深蓝色的寝具后,童羽裳兴高采烈地拖出来。
那是专属于他的寝具,是她特地拉着他一起到量贩店选购的。
「哇,好重!」她笨拙地抱起寝具。
「我来拿。」他自然地从她手上接过沉重的寝具,随她进房里,将凉席和棉被在地上铺好。
于是,各自洗过澡后,两人换上睡衣,一人睡床,一人睡地板,就像从前一样,关上大灯,只留一盏点着玫瑰油的香精灯在静夜里幽幽地散发香气。
「对了,你好像没参加过毕业旅行?」童羽裳在床上侧过身来,透过香精灯,迷蒙地望着欧阳俊秀的脸孔。
「嗯。」
「为什么不参加?」
「不想参加。」
「你这人,不会到现在还是那么孤僻吧?」她叹气。「要多交些朋友啊!我看你整天除了工作,也没什么休闲娱乐,有空多跟朋友出去玩啊。」
「你不会又要说教了吧?」他作势掏耳朵,摆出无奈的姿态。
「就是要说教。」她瞪大眼。「我是你姊姊,关心你也是应该的。」
「是,你怎么说都对。」大男人不与小女子计较。
「什么嘛!」她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意味了,秀眉微颦。「说真的,你除了跟我们这几个人偶尔会混在一块儿,我很少听说你有什么私人聚会。」
「我当然有。」
「跟谁?」是那个洋娃娃吗?她好想知道。
他但笑不语。
「好吧,你不说就算了。」她不再追问,虽然胸口闷闷的,横亘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滋味。
原来这个和她最亲近的男人,还是有她无法介入的部分生活……唉,他当然要有,毕竟他也长大了,是该交个女朋友,拥有自己的爱情。
他的生活,不会再只有她一个女性了。
童羽裳萧索地瞪着天花板。「想想我们从认识到现在,都超过十年了,你二十六了,我也快要三十了。」
他蹙眉,听出她话里藏不住的惆怅。
「有时候觉得自己好老了。」她自嘲地牵唇。「都三十岁了,怎么还一事无成?」
「你想怎么有成?」他转头想看她,却因为高低视差,看不到,只能从她说话的口气揣测她的情绪。
「你知道我们公司是日系的航空公司,很少有年过三十还在外勤服务的空姐,再过几年,我就算不辞职,也得被迫转内勤了。」
「做内勤不好吗?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每天四处飞了。」也不会遇拜那么多男人,动不动就塞给她名片。他在心里暗暗补充。
「转内勤确实比较轻松,可是——」
「怎样?」
「哎,人家不想承认自己老了嘛。」她娇声抱怨。「每年新进的后辈都是一些比自己年轻漂亮的美眉,看她们就会觉得自己好老喔。」
原来她是怕老啊。他不着痕迹地弯弯唇。
「你前阵子不是还说吗?熟女有熟女的魅力,你不愁没人追。」
「可我每一次恋爱都失败。」
「那是因为那些男人不懂得珍惜你。」
「……」
无言的沉默,却似音乐家的手指,在他心弦上调弄着音律。他试着揣想她曲折的女儿心思。
「你是不是想结婚了?」所以,才盼着快些找到那个正确的人。
一念及此,他心弦揪紧。
「还好,不特别想。」
绷紧的弦,略略松了。「想换工作?」
「我喜欢这份工作。」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也不晓得。童羽裳怅然无语。
她只是觉得……迷路了。人生走了一半,她才恍然发觉自己根本不辨方向,曾经握在手里的似乎很多很多,仔细察看,却早就不知何时流失在指缝之间。
她只是好怕,到头来,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那你呢?你有没想过自己的未来?」既然厘不清自己那如毛线缠成一团的烦恼,索性先放下。
「没想过。」他倒潇洒。
「怎么可能没想过?」她不信。
「我只想尽力办好每一个委托人的案子,不让他们失望。」
挺认真的嘛。童羽裳微笑,低眸望向他的眼波荡漾着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我听你的助理小李说了,你接了很多不赚钱的Case,等于是义务帮那些负担不起的人打官司,真的很了不起!」
「没什么。」她毫不掩饰的赞赏,照例,又烧热了他的颊。幸好现在灯光幽暗,她瞧不分明。
「除了工作,你没想过其他的吗?」她追问:「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不知怎地,这句问话,好像噙在喉间的一颗酸橄榄,很难吐出口.
「干么问这个?」他似乎也不高兴听见这句问话,嗓音干干涩涩的。
「到底有没有?有的话说来听听啊!上回我在路上,看见你跟一个长得好像洋娃娃的女生走在一起,她是你女朋友吧?」好不容易问出口,干脆就打破砂锅问到底吧。
「你说铃铃?晓梦也问过我这问题,我已经告诉她了,铃铃跟我只是朋友。」
「真的?」童羽裳半信半疑,试探地问:「她很漂亮啊,你真的不想试试看追人家?」
「我干么要追?」
「为什么不追?你也差不多该交个女朋友了。」
「我还不想交女朋友。」冷淡的语气示意这话题就此打住。
「喔。」她一时彷徨,还想继续追问,勇气却忽然离她远去。
也罢,既然他不肯承认那女孩是他女朋友,那就当作没有吧……
「别说我的事了。」欧阳转开话题。「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曾经在露营的时候,跟同学一起躺着看星星。」
「对啊,那次是跟大学社团同学,那可是我生平第一次露营呢。」忆起那个探险味道十足的夜晚,童羽裳慢慢地层露欢颜。「我还记得那时候山上的星星好亮、好多,有个学长很喜欢星象,还一一跟我们介绍。」她顿了顿。「不过后来我在雪梨过夜,才知道我那天在山上看到的根本不算什么,南半球的星空才真叫灿烂呢。唉,好想再像那样躺着看星星。」
他沉默两秒,似是在思索什么。「有机会我也想去南半球看看。」
「你是说雪梨吗?」
「我想去南区。」
「南极?去看极光吗?我也要去!」
「你?」他转过头,她正好也从床铺上探下芳容,与他四目相对。「还是算了吧。那里冰天雪地的,不适合女孩子去。」
「谁说不适合的?我要去!」她不悦地声称。
他凝望她,灯光昏黄黯淡,她表情丰富的五官却仍是那么鲜明,打横的秀眉、噘起的粉唇,以及那流转在黑色琉璃里的彩光——
无须到南极,她变化多端的瞳采在他眼底,就是最神秘的极光。
他收回视线,无助地感觉胸口那一下不不争气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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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欧阳睡到近中午才起来。醒时,头脑还有些晕沉沉,睡眠不足。
这都该怪她,将他留下来,和他说说笑笑到半夜,结果,她独自香甜地睡去了,他却是辗转反侧,无法轻易入眠。
一整夜,他盯着香精灯,听着她沈静的呼吸声,嗅着缭绕在她卧房里,极女性的香味,脑海思绪的起伏,正如那一波波席卷全身的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