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怎么一直替他说话?」
「我不是替医生说话,是不希望你这个傻木头平白气坏身子。」说着,她又拉过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想这么多了,木头,既然做完检查,就等七天后看报告了,现在……我们去看电影,然后去塔城街吃牛肉面好不好?」
他能理解她的心思,趁现在还能跑、还能跳的时候,多看看这个世界,多收集一些两人的回忆。虽然检查报告还没出来,但对于血癌这个病,他们是闻之色变。
可是……看看她青中带白的脸蛋,其实他不光气医生,也恼自己,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怎么他就没那警觉心?光听医生说一句贫血,他就相信了,也没多关心她一点,他简直比猪还蠢。
「老婆,妳现在……」看她精神实在不太好,再到处走,怕她的身体撑不住。
「我就坐在车里,让你载我去戏院,然后坐着看电影,再坐车一起去塔城街,坐着吃牛肉面……整趟路程都是坐着,又不费什么力,你不要操太多心好不好?」
「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戏院已经拆掉啦!」他还是希望她能回家休息。
「还有其他二轮戏院嘛!」
他不死心,继续劝她。「塔城街如今也不比从前,没什么好逛的了。」
「总还有两、三家还在营业。我就是想去吃牛肉面嘛!你都不疼我了,连个二轮片、一碗牛肉面都不请人家。」
「好好好。」他最怕老婆撒娇了。「先去看电影,然后上塔城街吃牛肉面。」
说实话,打大学毕业后,他还真没再上过二轮戏院,十年前惯常去的地方早拆掉建高楼了,现在……要上哪儿找二轮戏院啊?
两夫妻开着车,车子开开停停,连问了两位路人,随着指引来到「大世纪」,把车停好后,他去买票,然后扶着她进戏院。
唔,浑浊的空气让人有一点点难受,却也有一些些熟悉。
连续播放影片的电影院,基本上不清场,随人爱看多久看多久;也因此,有人一坐就是大半天,吃喝都在里头解决。
路露皱皱鼻子,闻到了盐酥鸡混合着烤香肠,再加上爆米花、可乐……种种食物的味道;把它们各自分开,单闻其味可能不错,但混杂在一起,就有些可怕了。
奇怪,以前当学生时,怎么不觉得这气味难闻;如今,却隐隐有些反胃欲呕。
「老婆,妳还好吧?」尽管戏院里灯光昏暗,莫棋还是注意到路露的异样。
「没事,坐下看电影。」她指着座位说。
老婆大人都下令了,他只能乖乖坐下;但精神却是怎么也无法专注在电影上,总是忍不住要看看她,她一点风吹草动,他的心就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紧张。
而路露的视线虽然投注在萤幕上,心神却飘到了十年前两个爱看电影的穷学生身上,为了省钱,当时他们舍弃了设备更豪华、环境也较佳的首轮戏院,总是三天两头往二轮戏院跑。
约会的钱常常是卡得紧紧的,买包爆米花都要算半天,荷包永远都充实不了。
现在嘛……日子是好过了,但可以再好多久呢?倘若检查报告出来,结果是恶耗,他们还有多少可以携手相伴的日子?
泪水不自禁地滑下,好不舍、好不甘;为何这种事不发生在别人身上,偏偏让她遇见了?
他注意到她的情绪起伏,大掌握住她的手,将她纤细的身子拉进怀里。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虚无,一切是空,眼下只有彼此身体的温度才是真实的。
今生今世,他不会放开她的。
「老婆,回去我再帮妳画只蝴蝶。」
「这次印大张一点,让我可以贴在墙上。」抱着他,好紧好紧,她不要放手。
「要不要我请人做张六十吋的大挂画?」他回抱她,以比她更大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似的。明天会如何?他不知道,但没关系,哪怕天就要塌下来,也无所谓,她的手,他牵定了。
「那就不是你亲手做的啦!」
「如果一定要亲手弄,就得添购新器材了,电脑输出不成问题,至于印……我去找婚纱公司的人请教一番。只要有机器,应该不难。」
「买机器要花多少钱?还是不要了,就为了做张挂画,花那么多钱,不划算。」
「我们可以多做几幅啊!」
「做那么多,挂哪儿?家里就这么大,十几幅就可以把所有墙壁都占满了;除非你是做一幅、烧一幅,才可能将机器用到回本。」
「做一幅、烧一幅才叫浪费吧!」
「算了啦!你还是做图卡就好,那玩意儿可以随身携带,比较方便。」
两夫妻都选择了避开疾病问题,谈天说地、谈情说爱,就是绝口不提有关检查的事。
这么细细悄语着,四个小时也就过去了,他们看完了两部电影,走出戏院,进去前还艳阳高照的晴空,不知何时布满密密乌云,阴沉沉地压上两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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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医院里,莫棋和路露同时得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确定路露罹患的是血癌,也就是白血病。
好消息是,三年前路露的舅舅病发时,为求合适的骨髓配对,家族总动员上医院做了一回筛检。可惜的是,还没找到吻合的骨髓资料库,路露的舅舅已经等不及,走了。
但那时即留下了路露的验血资料。医生在检查报告出来,确定路露得了血癌后,就立刻让人比对了资料库,还非常幸运地找到了吻合者,这只能说是奇迹了。
医生向莫棋和路露解释,白血病其实就是骨髓细胞癌变造成的,至于骨髓移植的原理,即是以比普通化疗多十倍剂量的强力药物,杀死骨髓内的癌症细胞。
但这种强度的药物亦能同时杀死骨髓内的良好细胞,所以需要利用吻合的骨髓以救援被消灭的自身骨髓,达到制造血液的功能。
这种治疗的成功机率有八成,术后还要继续服用抗生素和防止排斥的药物。
如果情况良好的话,过个三、四年,连药都可以不必再吃,生活一如常人。
莫棋简直高兴极了,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啊!
路露摸着肚子,心里有愁有苦也有乐,她终究是难舍腹中胎儿。
「医生,你知道我有身孕,如果……我是说,能不能等我生下孩子以后再做治疗?」
「莫太太,怀孕对妳的身体负担更大,我怕妳撑不到那个时候。」血液肿瘤科的医生一脸为难地说。
「老婆,医生刚才也说了,情况良好的话,过个三、四年,妳就能过着正常的生活,那时再来生孩子也不迟啊!」莫棋是绝对不会让路露去冒那种险的。
「就算再有孩子,也不是现在这个啦!」不曾做过母亲,不会了解母亲对腹中孩子的眷恋,那天生的血脉相连,是怎么也难以割舍的。
「当然,妳和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一手摸着她的肚子,一手抚着她的脸。「可如果一定要我选,老婆,我要妳,我什么都可以舍下,除了妳。」
「木头,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让我想想,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她做不到像他一样说断就断啊!
莫棋询问的视线转向医生。「医生,可以给我妻子几天时间考虑吗?」
医生想了很久,其实应该强留路露住院的,但病人情绪不太稳定,万一她想不开,事情会更糟糕。
「两天,最多两天,我希望你们面对现实,这个治疗是一定要做的。」
「我们知道了,谢谢你,医生。」
这会儿莫棋对医生的态度也好了很多,他虽然恼怒之前产检的医生,误将路露血癌的晕眩当成贫血,差点害了路露。但面前这位医生居然在报告出来后,立刻找出三年前路露做骨髓配对的资料去作比对,为路露找到一线生机,莫棋简直不知道要怎样感谢他了。
但医生其实很为难,这样的病人早该住院了,偏偏对方固执得像块石头,冥顽不灵,医生也没辙。
他只得反复叮咛。「后天,你们一定要过来办理住院手续,接受治疗,知不知道?」
「后天,我记住了。」莫棋再度对着医生一鞠躬。「非常感谢你,医生,我们会过来的。」
说完,他扶着路露出了诊疗室。
两人进入电梯,他正想按一楼,她一手按住他的手。「我们去婴儿室看看好不好?」
「老婆……」何必多看多伤心呢?
「你就让我看看吧!医生是说,情况好的话,未来我仍能过着正常的生活,但万一情况不好呢?我可能就得吃一辈子的抗生素和防止排斥的药,那要怎么怀孕生子?」她看不到自己的孩子,瞧瞧别人的,也算聊慰心灵。
「不会的。妳想想,有几个人有这么好的运气,一发现有病,就有骨髓资料在医院里可供比对,还能顺利找到吻合者,这是老天爷在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