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鹭移开视线,环顾四周,这里,没刺鼻药水味,飘着淡淡的花香,香味来自茶几上的扩香仪。茶几上还摆着一大叠的DVD,椅子堆着窦菁木的衣裤,地上红盆子,装着沐浴用品,窗旁衣架挂着黄色大浴巾……
这里不像病房,倒像个温暖的卧室。
刘小鹭心悸,脸庞热热地。这里每一处,都看得见窦菁木的爱心。她在这儿,无立锥之地。她目光一凛,走近病床,动手,扯开那环住夏泽野的手。
菁木醒了,看见刘小鹭,猛地坐起。
「窦菁木。」刘小鹭没好气道:「谁准你辞了我请的人?」凛着脸,教训道:「你不知道医院规定吗?病床只有病人可以睡。还有,你要辞掉我的看护,应该先问过我吧?」
菁木下床,打开皮包,递出名片。「有问题,去跟他说。」
刘小鹭拿了名片看,是律权事务所严律师的名片。「你怎么会有他的名片?」
「我是夏泽野的法定代理人,夏泽野委托严律师授权的。我有百分之一百的权力,可以处理关于夏泽野的任何事。」
「他……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严律师,竟然什么都没和她说。夏泽野也从来没提过,怎么会……
「我的答复,你满意了吗?」菁木扭开热水瓶。「要不要喝茶?」
呵,夏泽野,夏泽野,你连昏迷了,都摆我一道。小鹭垂落肩膀,一阵气馁。「不必了,我要走了,我只是来看看他的情况……」
「他很好。」
「还是没有意识吗?」刘小鹭无心和菁木战下去了,她有新欢,想通很多事。她感到惭愧,她做不到菁木这样……
爱一个人,比她想的,还要辛苦。她气过菁木,恨过骂过埋怨过,可是如今她愿意承认,苦苦不放手,是因为不甘心,对夏泽野的爱,在菁木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原以为她争的是爱情,其实争的是自己的面子。
「要是需要帮助,就跟我说……」刘小鹭缓了脸色,打心里佩服窦菁木。「我知道一些机构,专门收容植物人,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可以安排他到──」
「他不是植物人!」菁木不悦道:「他已经越来越好。」
「你好好考虑我说的话,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也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那就不要惹我生气!」
「我之前照顾过他,我知道很辛苦……」
「所以你就撇下他跟别人恋爱去了。」
刘小鹭面色一凛。「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我的,不然呢?难道我要一辈子跟活死人绑在一起?我才二十五岁啊!你也是,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如果他永远不会醒,你难道要这样跟他耗一辈子?」
「我没差……」瞪着刘小鹭,菁木坚定道:「我只要他活着就行了。」
「你还可以跟别人,跟健康的人恋爱结婚,犯不着这么牺牲。如果你是想证明给我看,证明你多爱他,我相信,我认输,做到这样已经够了,都三个多月了……」
「我干么要证明我爱他?我没那么无聊。我跟你不一样,因为还想到下一次下下次的恋爱,所以才会觉得这是牺牲,是被绑住!」她目光炯亮,声音笃定。「刘小鹭,我跟你不同,我这辈子的爱情只要到此为止,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他需要我,而我能照顾他,这不是牺牲,这也不辛苦,能够被喜欢的人需要着,很幸福……」
刘小鹭怔怔地听着,惨淡地笑了笑。
「好,我不说了,我祝你幸福。」她转身离开,将走出病房时,忽然停步,回过身,看着窦菁木。
「记得那次SPA时,我跟你说逼婚的事吗?」刘小鹭泪盈于睫,苦笑道:「那天晚上,我逼婚不成,以分手做要胁。他,选择分手……就这样……后来我爱面子,绝口不提分手的事……」刘小鹭面有愧色。「你没介入我们的爱情,也许,是我的自尊跟骄傲毁了我的爱情。我希望他醒过来,真的,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刘小鹭说完,离开病房,站在房外,长吁口气,心里忽然轻松很多,像是把什么终于释放了……合拢大衣,努力暖和自己,搓搓手,好冷啊,今年的冬天,好象特别的冷。
门内,菁木也长吁了口气,回到病床前,俯身,额头碰着他的额头,微笑着。
「听见了吗?好啦,都我的错,怪我不相信你。等你醒过来,我再让你好好骂喽!」
她伸个懒腰,出去买报纸,如同每一天,读报给夏泽野听。
「嘿,这个新闻你一定有兴趣……以德国纳粹者希特勒命名的褐色无眼甲虫,因为越来越受到新纳粹收集者的青睐,濒临绝种危机……哇,一只七万四。现在只有在斯洛维尼亚的洞穴见过这种甲虫的踪迹,被斯国立法列为保护物种……甲虫专家表示,希特勒甲虫掀起抢购热潮,收集者闯入自然栖息地抓甲虫……你看,你看看这个虫的样子,这有图噢,你睁开眼睛看看……是你最爱的甲虫欸……」将报纸凑到他脸前,不断喊着:「快看看啊!」
夏泽野没睁眼,但是,眼角渗出泪水。
菁木见了,大声叫道:「你听得到,你听得到对不对?!医生、护士!」菁木奔出去喊:「他醒了他醒了……你们快来!」
医生赶来检查,菁木兴奋地等着。
她喃喃说着:「他有意识了,我感觉得到,他要醒了,对吧?」
医师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说:「有时候……植物人会出现一些无意识的行为,包括流泪……这不表示他听到你说话……」
「他有进步。」菁木摸摸夏泽野的脸和手,疯狂地说不停。「他就要醒了,他最喜欢甲虫,我刚刚一念甲虫的新闻,他就高兴得哭了,你看,他脸色这么好,还有,我觉得他心跳得比较快,不信你们听听看──」菁木俯在他的胸膛,望着医生和护士。「来,你们也听听看啊!」
医生跟护士难过得说不出话,她那么兴奋,他们不知怎么说好,怕她期待太高,最后要失望,会承受不住。
「你们不高兴吗?他进步了啊!」他们沉默不语,那难过的表情,教菁木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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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了解你,医生也不是万能的,对吧?」
菁木拿着注射器,将调成糊状的米粉、黄豆和牛奶注入胃管,让夏泽野进食。
「可是我感觉得到,你听到我说话了,不然你干么哭呢?流眼泪怎么可能是无意识的行为?什么话,庸医,是庸医,我看我们干脆去别间医院算了,这里不好!」她笑盈盈地调整胃管角度。「你要加油啊,先是会哭,再来手就会动,然后眼睛就睁开了,接着就会喊我的名字……我有惊喜要给你,等一下,你不要吓到了。」
深夜十点整,菁木打开收音机,关灯,爬上床,抱着他睡,在他耳边说:「今天我们不看片子,我们来听广播,你听,这节目我以前常听,这个女DJ的声音很好听……」
DJ嗓音低沈沙哑,夜里听来,像安慰着每一颗受伤的心。
DJ说:「接下来,是住石牌的窦菁木小姐,要点歌给她的老公夏泽野听。她说,她老公很爱赖床,常常睡到太阳晒屁股还不醒,害她每天也跟着睡好久……」DJ笑了。「窦菁木小姐希望我在节目中,念他老公以前追她时写的情书『快乐的下雨天』。OK,我就念给大家听,很可爱的情书呢!」
「你快听。」菁木吻了吻夏泽野的耳朵。
DJ温柔诉说着:「我最讨厌下雨天,雨水会把美丽的花儿打湿,要是忘了带伞,衣服被淋湿,黏在皮肤,很不舒服。下雨,就不能出去玩了,做什么都不方便,如果鞋子湿了,骯脏的雨水,会把我的脚浸成了香港脚……」
念到这,女主持人哈哈大笑。「这真的是情书吗?」又念下去:「而且,雨声不管是淅沥沥,或是哗啦啦,听起来就是忧郁,让人觉得听着听着听到很寂寞。所以,我最讨厌下雨天,一下雨,我只想懒懒躲在屋里,哪都不想去。直到那一天,我认识一个不怕下雨的女生,雨那么大,她没撑伞,还在雨中跑。我看她头发湿了,衣服也湿答答了,她不怕脏吗?不难受吗?
「她不怕啊,她踢掉鞋子,光着脚,溜进公园的游乐场,她在雨中吊单杠,玩得笑嘻嘻。我问她,你不怕感冒吗?这样好玩吗?她说好玩。我看她那么高兴,也跟着吊单杠,我可不觉得好玩,我眼睛鼻子嘴巴都进水啦!我累死了,可是她偏偏要跟我比赛吊单杠,我想,我怎么可以输给女生?就撑着一定要吊赢她。好可怕,她力气好大,我们平手,吊到手酸头晕。后来我们不比了,我们打泥巴仗,我扔她烂泥巴,她也扔我烂泥巴,我们扔来扔去,浑身都烂泥巴,脏透了。可是我发现,我竟然忘了正在下雨,玩到太高兴,也忘了脏兮兮的雨水,脏兮兮的泥巴,脏兮兮的衣服和湿答答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