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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香而不辣,甚至泌着桂花香气,在唇齿间流转。

  酒不醉人人自醉,慕娉婷捧着发烫的小脸,觉得自个儿像是有些醉了,微醺着,身子轻飘飘,嘴角不自觉要往上翘。

  男人离开桌边,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她正欲扬脸瞧他,一方喜红忽地兜头罩下,是她方才替自己揭掉的红头帕。

  “唔?”眨眨迷蒙的眸子,她尚不及说些什么,眼前的红幕已被撩开、掀起。

  男人刚毅俊脸沉静带笑。

  “娘子,有礼了。”他弯身一揖。

  她又嗅到酒里的桂花味,心窝温热莫名。撑着桌面,她温驯立起,还礼。

  “……相公,有礼了。”

  原来要对初次会面的男子唤出那个亲昵的称谓,似乎不是太难,倘若,对象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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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常”的洞房花烛夜,该是怎样的光景?慕娉婷愈思愈迷惑。

  因娘亲走得早,她又无出嫁的姐妹,那些洞房、生娃娃的事也是直到她即要嫁做人妇,阿爹才让府里的老嬷嬷和大娘们私下同她说过。她们的口吻隐晦且神秘,说着、说着,眉目间还悄悄流荡出嬉谑和暧昧,仿佛无声道着:那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光用嘴皮说不清、讲不明。

  她却也非全然无知的。

  前年春,爹往南方视察慕家在当地的养蚕户,打算早一步估量下半年收丝的货量和价钱,浏阳的布行暂由她和几名老管事打理。

  她那日上布行盘点,午膳时候仍未休息,独自一个逗留在偌大的货仓里,温朗天光徐徐由高窗上洒进,周遭飘着细小浮尘,她先是捕捉到极低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像是肉体疼痛着,却又费劲儿压抑住。

  她悄悄地循声而去,瞧见就在墙角、被成批蜀锦圈围出的一个小小所在,男人和姑娘衣衫不整地抱在一块儿,他压在她柔软的身段上,她雪白的腿大胆地圈住他的腰,他伏在她腿间着魔般撞击,粗嗄的低吼声中混着女儿家的娇喘……

  那是慕家布行的伙计和丫头,大着胆子在货仓里干起苟且之事,她身为主子既已发现,实该出声制止,但在那当下,她又如何说得出口?

  那便是老嬷嬷和大娘们说得暧暧昧昧、在洞房花烛夜时必会发生的事吗?

  倘若必要发生,那么,她的洞房花烛夜算是极不寻常,相敬如宾且相安无事得很哪!

  “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那晚,他揭了她的红头帕,互见过礼后,他便离去。

  她怔怔地傻在原处,瞅着满室喜红和满桌碟碗,好半晌,扯不紧脑中一根思弦,待她提起力气打算到外头瞧瞧,他却推门进来,两手各提着一大桶热水,白茫的热气直冒,他把两桶水全倒进屏风后的桧木浴盆里。

  “很烫,别碰,我再去井边打些水上来,一会儿就能沐浴身子。”他叮咛着,丢下话,人又跑得不见踪影。

  “这……”这回,她追到门边,原要唤出唇的名字陡地羞涩而止。

  不一会儿,男人再次提水返回,将浴盆里的水加至七、八分满。

  慕娉婷想象不到他会为她做这样的事,他提来茶壶为她解喉燥,如今又提水供她沐浴。在“云来客栈”初见他身影时,当时的他全然强势,手段利落得近乎冷酷,须臾间便把一千恶人打倒在地。

  他不像会伺候妻子的丈夫,但他确实做了,只差没动手解她衣衫、替她擦背。

  那晚,她沭浴过后,他就着浴盆中的水洁身,听着传出的水流声音,她脑海里不住想象着屏风后的画面。

  心跳促急得如飞奔百里,她脱下绣鞋上榻,弓脚而坐,下巴都快顶到双膝,藕臂环抱住自个儿,不想发颤,却又克制不住。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一道高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来到榻边,笼罩着她。

  她强迫自己抬头,看见他好深的眼睛,她勉强想挤出笑来,他却先给她一抹徐缓的笑,语气亦徐缓。

  “折腾了一天,你肯定累极,好好休息。”

  他旋身离开。

  这一夜,她傻愣了好几回,与寻常帮着爹打理慕家家业的慕大小姐相较,简直判若两人,差上十万八千里。

  直到前头与内房相连的小厅里传出声响,她才猛地回过神,连忙下榻冲出去瞧。

  这一看,她又怔了,她的新婚夫婿并未离去,而是选在小厅边角的雕花檀木长椅上躺将下来,因身形高大,还拉来一张太师椅并在长椅下端,好让他跨脚。

  他面壁睡下,像是累了,不一会儿便响起细沉的鼾声。

  他没像老嬷嬷和大娘们所说的那样,猴急又粗鲁地扑来,脱光她的衣裙,一树梨花压海棠。

  洞房花烛夜,她怀着问不出口的疑惑,独卧在自个儿一针一线绣出的鸳鸯锦上,思绪如在织布机上往来不停的梭子,想着爹和骏弟、想着这桩急成的婚事、想着拜堂成亲时,扶住她的男人的手、想着他饮酒泛红的脸庞、想着他喂她喜果,与她饮交杯酒时温朗的笑意、想着他揭她喜帕后的那双深邃眼瞳,以及那声“娘子,有礼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时,身上密实地覆着锦被,八成是到了子夜,她觉得冷,自个儿拉来裹紧的,只是原本收在两旁的床帷竟也垂放而下,教她有些儿想不通透……

  “……少夫人,场子里的运作大致就是这么回事,前头铺子固定安排两个伙计照看,仅应付些简单的接待和寻常的议价,若顾客有所指定,伙计会领着人来到场子这儿,由打铁师傅当面和对方谈款式、开价钱。”管着刀家打铁场子和铺面的周管事年近古稀,皱纹满布的老脸上一对眼精光闪闪,瞧起来仍十分健朗。

  此处是湘阴城南,长长一条南门大街上,聚集了不少打铁铺,专营各类铁器、农耕与狩猎等等用具的制造与贩售,三、四十年以上的老字号多得数不尽,常是父传子业、开业授徒,学得一技之长的徒子徒孙又在同条街上开设铁铺,就如此一间接连一间绵延下去。湘阴城南铁铺的名气大响,不仅当地百姓爱用,连邻近县城与南北方皆有商人过来批购。

  刀家在城南设有自家的打铁场子和铺头,今早,慕娉婷便要府里管事备车,亲自来见识一番,藉以了解夫家所经营的买卖。

  她原先没要这么做的,嫁了人,初来乍到,依她沉静的性子总觉凡事低调些好,内敛温顺,守拙而不争强。但新婚隔日去到前厅向公公婆婆敬茶时,当场,婆婆便把府内库房、账房、地窖等等的锁匙交由她,沉甸甸的一大串,她得捧在掌心里才不至于摔落,而公公则温言对她道,要她若得空,便到场子和铺头走动,那儿的老管事会帮着她。

  于是,她来了,与锦绣丫头在周管事的陪同下,花了一整个上午扎实地逛过刀家铁铺和场子。

  今晨飘雪,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草木霜冷,天寒风冻,百姓人家的屋瓦上皆覆着薄薄一层皎白,想她是在刀家打铁场里的二十三座风箱和长年不熄的熔炉边待久了,那热气烘暖她身子,她软裘早已解下,仅着一袭淡粉色的冬衫,长发中分绾起,梳着出嫁女子应有的款式。

  为不碍着人家做事,她退到场子边角,眸光仍注视着每座炉火的动静。

  她一边瞅着老师傅和年轻徒弟们挥汗如雨地敲敲打打,一边问着周管事。“我瞧过一轮,咱们场子里接的多是刀、剑等等兵器的打造,农用与家用的器具倒是少了,是兵器类的利润较好吗?”

  周管事呵呵笑,抓了抓灰白山丰胡。“倒不是这么回事,咱们长期与当地县衙合作,透过官府取得生铁,就专办刀、剑的打造,却非以营利为目的,而是供给湘阴的民团和各地衙门使用,除此之外,也常送圣邻近几个地方,盈余是有,但不多就是。”

  闻言,一旁的锦绣丫头忽地瞪大眼睛,话想也未想便冲口而出。“好大一座场子,挣没几个子儿,那做啥儿打铁打得这么使劲儿啊?”

  周管事没答话,仍搓着胡子笑呵呵,瞥了神态宁静的新主母一眼,似乎也知这疑问无需他多此一举地作答。

  慕娉婷心中明白的。

  刀家与宫府间的合作并不单纯。或者,在铁铺这儿获利不丰,但“若欲取之、必先予之”,放长线钓大鱼,许多时候若官家可以给些方便、多有通融,办起事来效率就更彰了。

  “刀家五虎门”不仅是个大家族,亦是江湖门派,多在武林黑白两道游走,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想来大是、大非能坚持住,台面下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也就无须讲究过头。

  原来阿爹同她说过的“为商之道”,拿到哪儿皆可行。彼此得利,便共扶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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