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拨离间……的小人。」
气若游丝的指控,却让雁宇瑔像被针扎到一样,怒跳起来。
「妳这妖女!反贼!来阴的小人!」他破口大骂。「看我不整治妳!明明死到临头了,还敢耍狠?!」
「够了。」大皇子冷肃开口,制止了七弟的叫嚣。
他转向雁宇瑎。「老六,今天我们兄弟不妨开诚布公,好好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在筹画什么,又有什么打算?大哥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绝不会笨到想要夺位、掀起朝野动荡,对不对?除此之外,其它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拿出来谈。」
这话说得看似温和,骨子里却非常厉害,先是拿话堵住雁宇瑎,要逼他亲口说出「绝无夺位之意」这句话;另外,还暗以皇位传人自居,分清楚了尊卑,让雁宇瑎无法与他平起平坐。
雁宇瑎只是冷冷一笑。
「我自始至今,都没有对皇位有任何想法。你们要我的一句话,这就是了!若是不信,大可到父皇面前,大家白纸黑字画押,绝不反悔!」
大皇子刚硬的脸庞,表情深沉莫测。而毛躁的雁宇瑔则沉不住气,皱眉摇头,强烈反对。
「不成不成,这事闹到父皇面前,可就糟了!父皇已经被皇叔伤过心,这次要听闻我们兄弟闹成这样……说不定气坏了身子,那罪过就大了!」
「你也知道自己罪过大?」雁宇瑎这才正眼看向七弟,话声如风,眼神凌厉,像是两把锐利的刀,直刺向雁宇瑔。「我应该在南下的路上,去处理歉收、修运河、平匪乱的事,而不是像这样半路被绿海追回来,在这里看你们欺负我的人、安莫须有的罪名!让开!我没空跟你们多说了!」
当他安排正傅宝玥身边的亲信绿海,换了数匹骏马,兼程狂奔,气急败坏追上他通风报讯时,雁宇瑎惊得几乎去了半条命。
也许是一向温文的人发起脾气特别可怕,也可能因为都惊呆了,两位皇子目瞪口呆的望着发飙的雁宇瑎倏然起身,不管身上还流着血,衣服也破了,他大步走到墙角,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扶抱起软成一团棉絮般的傅宝玥。
「没事了,没事了。」他低声哄着,把她抱在胸前,直起身。
傅宝玥软软靠着他的胸膛,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宝儿,我们回家。」
「没有家……」她的神志已经涣散,迷蒙中,只模糊不清地答了三个字。
「当然有,我这就带妳去。」雁宇瑎已经完全把兄弟拋在脑后,他低声抚慰着怀中的人儿,一面往牢门外走。
「六哥!」雁宇瑔跳起来,冲到他们面前,打算阻拦。
「让他走吧,不会有事的。」大皇子也起身了,拍拍衣裾,一股浑然天成的霸气显露在他眉眼间。
此刻,那双霸气眉眼以一种了然的神情,望着他的六弟。
雁宇瑎和他四目相交,一股默契在无言间流转。
是,那是承诺,也是警告。
不会有事。代表了大皇子不再继续追究,也在警告雁宇瑎不要再生事,最好明哲保身。
当下,雁宇瑎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大步离开。
「传话下去,不准有人为难六皇子,否则,从严查办。」大皇子交代雁宇瑔。
「可是大哥……」雁宇瑔仍是迟疑,「这样真的可以吗?」
大皇子突然微微一笑,眼神望着大牢外阴暗的甬道尽头,那一抹微弱光线,以及他那狼狈负伤,却依然挺拔俊朗的六弟,抱着娇弱纤细的女子,毫不犹豫大步离去的背影。
那慎重小心的抱法……简直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老六是光明磊落的个性,从不玩阴险手段,我想,我们可以放心。」大皇子淡淡开导弟弟。
「那可未必!他和傅家的妖女,已经私底下来往很久了,我们却一点都不知道,这可不怎么光明磊落!」
「你一点都不知道?设局逼出傅姑娘的,不就是你吗?」
「我……」雁宇瑔语塞。
大皇子负手往门口走,闻言,回头望了一眼这毛躁单纯,有时容易胡思乱想,还常常冲动坏事的弟弟。
纵然满身的缺点,他还是他们的弟弟。
「七弟,听大哥一句劝。」最后,大皇子只是笑笑说,「对你未来的六皇嫂,说话最好小心点,她不是简单人物。」
在大皇子走了后,大牢里安安静静,只剩雁宇瑔一个人呆立当场,久久不能动弹。
「六……皇……嫂……」
第十章
深夜,一灯荧然。
灯光照出的,是宽敞华丽的房间,所有家具全是最名贵的紫檀木。桂宫柏寝,雕梁画栋,富贵之气,逼人而来。
这儿正是六皇子雁宇瑎的寝宫,气派当然不在话下。
而雕花木门外,长廊上站了侍卫、总管,还有等待命令的婢女,人数虽多,却静得连呼吸声都不闻,规矩极为严谨。
房里,一张大床铺着绸面厚被,被套、枕套,甚至帐额,全绣着大大小小、形态姿势各异的龙。绣工极繁复,针脚极工整,随便一幅,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而被面上,一绺乌亮青丝披散着,秀发的主人长睫紧闭,小小的脸蛋苍白无血色,正倦极沉睡。
床前,一个雕像般的人影,正静静伫立。
雁宇瑎已站了整整一个时辰,虽然衣服已经换过,身上的剑伤也已上药包扎,但他俊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让人看了好生担忧。
「六爷,先休息一下吧。」下人里唯一能自由进出寝房的于嬷嬷,也是自小看雁宇瑎长大的奶娘,忍不住低声劝道:「小姐一时半刻也不会醒,六爷,来吃点东西,坐一下,好不好?」
雁宇瑎摇摇头,目光始终胶着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她连作梦都不安稳,万一惊醒了,怎么办?我在这儿看着她。」
「那拿把椅子过来给六爷坐,好不好?」于嬷嬷继续苦口婆心的劝着,「小姐醒来了,看见六爷这个疲累的样子,也会难受的呀!六爷忍心让小姐难过吗?」
相信六爷什么都忍心,就是不忍让小姐难受。
这招果然有效,雁宇瑎点头了。
一个瓷鼓圆凳搬了过来,雁宇瑎才坐下,没一会儿,又站了起来。
不是傅宝玥醒了,而是有人来了。
放眼当今朝中,能让六皇子起身迎接的人,绝不超过五名,而此刻来的这位,却是位居其首,非站起来恭敬迎接不可。
来的是他父亲,当今的皇帝。
雁宇瑎在床前恭敬肃立,不过,长臂一伸,把厚厚暖帐放了下来拉好,遮挡住正在沉睡的娇弱人儿。
他的宝儿,不随便让人看的,即使来的是当今皇上,也不例外。
皇上年纪已经逼近六十,却仍是魁梧奇伟,气度沉稳尊贵。线条刚硬的脸庞有着深深浅浅的皱纹,浓眉也已经花白,但一双锐利精明的眼眸,让人见了,不得不心生敬畏。
「你不是该在南下的路上吗?怎么又折回头了?」皇上对于这个儿子向来偏宠,私下相处时,没有什么繁文缛节,纯粹就是父亲与儿子的对谈而已。
雁宇瑎低着头,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嘲讽,有些无奈。
「父皇应该听说了吧?下午的事,我想,绝对有人第一时间去通风报信。」雁宇瑎轻描淡写回道,「兄弟间有些误会,我特意回来解决一下。」
「解决了?」那双苍老却依然精炼的眼眸,紧盯着面前的儿子。
「解决了。」雁宇瑎坦然回答。「皇兄似乎不太清楚我最想要、最重视的是什么,回来说清楚也是好的,省去许多麻烦。」
四两拨千斤,把一场差点闹成兄弟阋墙的风暴,给轻轻带了过去。
「真的就只有这样?」皇上追问。「你实说无妨,我自有分寸。」
「儿臣所言,字字属实。」只不过省略掉大部分的过程与因果而已。
皇上紧盯着儿子,研究着他的话、他毫无波动的平静表情。
父子俩一坐一立,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眸相对。
「嗯……」就在此刻,一个微弱的细小声音,自暖帐里传出来。
雁宇瑎顿时忘记了一切,迅速转身,掀开帐子一角,屏息探视。
大掌轻抚上她的脸蛋,傅宝玥睁开了眼,不过,眼神还有些涣散,似乎不认识眼前男人似的。
雁宇瑎弯下腰,轻声问:「妳感觉怎样?看得见我吗?」
大眼睛眨啊眨的,然后,又好累好累似的闭上。
「宝儿?」雁宇瑎唤了两声,确定她又睡着了之后,小心帮她拉好被子,大掌在她柔嫩脸上眷恋流连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身子放下暖帐。
一回身,他发现父亲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回望他的眼神,充满兴味。
老实说,有这儿子二十多年了,皇上还真没看过他这般谨慎紧张的模样。
在父亲充满智能的眼眸注视下,雁宇瑎突然觉得耳根子辣辣的。
「父、父皇,这位姑娘,她……她家……」
这更稀奇了,一向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还是不改从容神色的六皇子,居然在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