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路柏琛迷蒙地微笑,浓雾在他眼前退散,女人和男孩的身影也淡去,在金光掩映下璀璨着的,是一栋华美的屋宇。
是殷家。
虽然不如威尼斯总督府富丽堂皇,但也曾经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豪门权贵。
前来应门的女佣见是他,忙将他迎进去,清秀的容颜明白地刻画着仓皇。
“姑爷,你来得正好,老爷正大发脾气呢!”
无须她多言,路柏琛站在玄关,就能清晰地听见大厅传来一声声暴躁的咆哮。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闹离婚!你去跟恬雨说清楚,我们殷家的孩子不许离婚!还有柏琛那小子,无缘无故说要退选,搞什么飞机!为什么我才出国几天,家里就闹得鸡飞狗跳?”
“爸,你别激动,冷静一点。”发话的人是殷樊亚,他正试图稳定父亲的情绪。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柏琛那小子竟然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就自己宣布退选,枉费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刻意栽培他!他脑子是不是秀逗了?这样糟蹋自己的大好前途!”
“我想柏琛会宣布退选,应该有他的理由吧。恬雨不是说了吗?她不希望自己的老公整天只想着政治……”
“如果是为了恬雨,那就更不可原谅!我们殷家的女婿不想政治还能想什么?他当然应该整天想政治!恬雨这丫头在这种紧要关头给我闹什么别扭?你不肯去跟她说?好,叫她下楼来!我这个做爸爸的亲自教训她!”
“爸,你别逼恬雨……”
“现在不是我逼她,是她逼我!这丫头从小就别扭,好不容易嫁了一个好老公,变得开朗些了,现在又跟我要什么自闭?叫她下来!”
“爸……”
“爸,请您不要为难恬雨了。”眼看岳父翻天的怒火就要扫到妻子身上,路柏琛连忙现身。“不是她的错。”
“柏琛!”殷家父子俩目光齐齐扫向他。
他上前几步,来到丈人面前,低头认错。“爸,对不起。”
“你是应该好好跟我认错!”殷世裕神色严厉。“你发什么颠?为什么莫名其妙说要退选?你跟恬雨之间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恬雨。”
“你做了什么?”
“我——”
“他没做什么!”
路柏琛未及解释,一道清亮的嗓声急促地从楼梯间落下。
客厅里三个男人,同时仰头往上,只见殷恬雨不知何时站在阶梯上,脸色苍白。
她望向路柏琛,焦虑的目光暗含警告意味,他知道,她是在暗示自己不可吐露真相。
然后,她翩然奔下来,娇躯落定在父亲面前,勇敢地直视他。“爸,柏琛没做什么,是我想离婚。”
“你搞什么?!”殷世裕怒火更炽,似乎不敢相信女儿竟还有胆在他面前口出此言。“当初要死要活说要嫁给他的人是你,现在说受不了要离婚的人也是你!你存心气死我吗?”
殷恬雨神情黯淡,却仍是坚持。“爸,你让我离婚吧。你很了解我的个性,我不适合当那种政治家夫人,这些年来,我每天参加交际应酬,真的很痛苦,我真的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她别过眸,唇角凄楚一扬。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愈来愈得心应手了吗?没错,你以前的确是一只闷葫芦,动不动就怯场,可你现在表现得很好啊,还经常应邀演讲,不是吗?”
“我不喜欢这样子。”
“那你想要怎样?你都已经嫁给柏琛了!你没听说过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准你离婚,不准你给我们殷家丢脸!听见没?”
殷恬雨咬唇不语。
倔强的神态更加惹得殷世裕抓狂,右手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朝她雪白的脸颊狠狠扫去。
“爸!”殷樊亚惊喊一声,箭步上前,却已来不及阻止。
殷恬雨闭上眼,预期着强烈的疼痛来临,可等了几秒,等到的却是一阵流动的空气。
她愣愣地睁开眼,这才发现是路柏琛替她擒住了父亲的手臂,他挡在她面前,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爸,请您让恬雨去做她想做的事吧。”他放柔嗓音,替她请求父亲。
“你!”殷世裕自然是怒不可遏。
“爸,恬雨没有错,是我不好,我没能给她幸福,是我没能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他在说什么?
殷恬雨心惊地听着。他再说下去,到时爸爸连他也责怪该怎么办?她颤抖地启唇。
“不是这样的……”
他回过眸,对她摇了摇头。
她一怔。
他微微一笑,仿佛很欣慰她的顺从,调回目光,继续说服气恼的老人。“爸,您如果要怪的话,就怪我一个人吧。”
殷世裕瞪他。“好,算你有骨气!所以现在是怎样?难道你真的打算跟我女儿离婚吗?”
“我不想跟恬雨离婚,但我想,我们也许应该分居一阵子。”
“分居?那选举呢?你真的不选了吗?”
“我已经宣布退选了,党主席也准备提名别的候选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无可挽回了?”
“对不起。”
“好,很好!”怒到极点,殷世裕频频冷笑。“我对你很失望,恬雨没一点常识就算了,你竟然也跟着她一起乱来,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气死我了!”
老人气冲冲地撂话,语毕,头也不回地上楼。
路柏琛歉然目送那脊骨僵硬的背影,还没能喘口气,衣领忽地被殷樊亚一把揪注。
“柏琛,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恬雨的事?”
“他没有!”殷恬雨抢上来,分开两人。“哥哥,你别乱想。”
“真的没有吗?”殷樊亚冷哼,一向温文儒雅的他动起气来,脸部线条显得异常严厉。“柏琛,你记得我妹嫁给你以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路柏琛点头。“你说,如果我不能给恬雨幸福,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我。”
“你记得就好。”殷樊亚冷冷牵唇,俊眸锁住妹婿片刻,忽地不由分说,招呼他一记硬实的拳头。
路柏琛一时重心不稳,踉跄地往后坐倒在地。
“哥!”殷恬雨骇然尖喊,急忙奔到丈夫身边,焦急地扶起他。“柏琛,你怎样?你没事吧?”
见妹妹一心还是护着自己的丈夫,殷樊亚目光一冷,更加肯定其中必有隐情。
“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柏琛,你听着,如果让我查到真的是你做了什么事,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殷樊亚上前,想拉起妹妹,殷恬雨却拒绝了他,他无法,虽是满腔不愿,仍是识趣地上楼,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你受伤了。”殷恬雨颦眉,忧虑地望着路柏琛,手指,轻轻抚过他擦伤的嘴角。
“我没事。”他握住那根拨动他心弦的手指。
良久,两人只是凝望着对方,瞳神纠缠着解不开的千言万语。
“恬雨,你打算搬回这里住吗?”终于,他率先打破了静谧的魔咒。
她摇摇头。“我留在家里,只会惹爸更生气,我打算搬去跟海蔷姐一起住。”
他定定看她。“恬雨。”
“嗯?”
“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她垂敛眸。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路柏琛涩涩苦笑,右手扬起,有股冲动想抚摸妻子的颊,终究还是颓然落下。
“你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一定要按时吃饭,晚上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你感冒才刚好,很容易又着凉,知道吗?”
“我知道。”她哑声应道,嗓音似是哽咽。“你也……一样。”
他牵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起站起来,然后,凝聚全身所有的意志力,放开她。
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口一阵阵地急远收缩,她强忍住那痛。
“柏琛,你为什么还要退选?你如果怕离婚的消息影响你竞选,我们可以暂时不公开啊,只要让……只要让她知道就好。你还是可以继续参选。”
“现在问题不是她。”他悠悠地扬声。
“那是什么?”
是你跟我,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谎言。
他深深地望她。“我打算开一间小型的律师事务所。”
“你要执业?”
“嗯。”他淡淡地、自嘲地扯唇。“幸好我还有一张律师执照。”
她无语,凝睇他的眼潭蕴着三分不解,更有七分哀伤。
他胸口揪住,忽地没勇气再看她,旋过身,背对那凄清如秋水的眼神。
“有件事你说错了,恬雨。”
“什么事?”
“我不是大鹏鸟。”
他不是大鹏鸟,只是一面自以为是的风筝,失去她的牵引,他根本不能在天上翱翔,只会——
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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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暂时分居了?”卫襄问。
“嗯。”路柏琛黯然。“现在的我没资格求她回到我身边。”
这晚,两个男人又来到这家经常光顾的Loung Bar,拣了靠角落的隐密之处,开了一瓶威士忌,慢慢地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