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复杂,听着她说,眸光深邃痴迷,舍不得离开她。
「卢姊说你可能会欺负我,可是我觉得你不会,你一定不会,你……不会的。」为什么不会,她说不上来,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她也无法解释,却又好笃定。
「我当然不会欺负妳。」他带着笑意,长指抚摸她变得有些圆润健康的粉颊。她这模样真好看,以前就老觉得她太瘦,像不长肉似的,现在最刚好。「……我怎么舍得?」
他的话,让她脸上的红晕加浓许多,他抚着那方红艳,必须用最大定力来克制自己将唇印上去的冲动。
「傻妞!」卢姊一进厨房,就看到两人四目胶着的暧昧,心中大叫不妙,赶忙轻喝,并上前要格开他们。
她头一个反应是挡在罗宵身前,结结巴巴想揽下所有的责骂,「是、是我来找他的……是我贪吃,吵着要他做东西给我吃,是我,都是我,跟他没有关系……」
她在保护他,怕他跟着她被卢姊教训,也怕卢姊对他更讨厌,更没有好印象。
小小的身躯根本无法将他完全挡住,她努力张开双臂,以母鸡护小鸡……嗯,大鸡之姿,不让他挨骂。
罗宵想笑,又止不住温柔凝觑她的目光,卢姊迅速捕捉到罗宵那一瞬间的神情,突然有个念头闪进脑海里,虽然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但这念头正可以解释待人难有和善面容的罗宵,何以独对傻妞轻声细语。
「卢姊又不会骂他,妳挡这么快做什么?再说,也应该是妳往他身后躲才是呀,傻丫头。」卢姊瞧她一古脑的傻劲,又好气又好笑。「妳去替卢姊将外头晒着的菜千收进来,好像快下雨了。」
「被雨淋湿的菜干会坏掉。」她轻呀了声。
「对,所以还不快去。」很显然的,卢姊要将她支开。
「好。」她听话起身,正要出去,像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卢姊,是我缠着他的,真的,不要骂他,好不好?」
欲盖弥彰的多此一举,但傻妞自然是不明白自己露着馅。
「好好好,卢姊发誓,绝不骂他。」卢姊高举右手立誓,而且——她也不认为罗宵是个能让她骂的男人。只有傻妞一个人没察觉,罗宵看人时神态有多高傲,根本不容人指点或教训,他有一张看起来随时随地都会挥拳揍人的狠容貌。
得到卢姊再三保证,她才放下心,赶着去将菜千收回来。
厨房里剩下罗宵与卢姊,傻妞才刚踏出门槛,罗宵就转过身去不理睬卢姊摆明当她下存在,一双宽大的手捏着精巧可爱的豆沙小兔——不用问也知道,豆沙小兔是为傻妞捏的,包子外型可爱,最能讨好姑娘家,内馅又包着傻妞喜欢的甜豆沙——怎么看怎么突兀,怎么看怎么不搭。
「你以前就认识傻妞了,对吧?」卢姊开门见山就问,也不意外罗宵不应她,反正厨房就这么一丁点大,他定有听见她的问话,所以她径自续道:「你是她失去的那一段记忆吗?」
罗宵有了反应,淡淡瞟她,没否认。
「我果然没猜错,因为你的态度不像是一个甫迷恋上傻妞的小伙子,反倒像是久违的恋人……你是傻妞的爱人?」
「我是她丈夫。」
「你与她成亲了?」看不出傻妞年纪轻轻,竟已有一个夫君,呀……或许是她们先入为主,将傻妞那张娃娃脸当成了荳蔻年华的小姑娘,毕竟傻妞忘了她自己的一切,自然包括了年纪。
「嗯。」他淡应。
「那么你为什么不跟她说?为什么装做和她不熟稔?又为什么傻妞失去记忆,而你过了两年才来寻她?」卢姊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
「这是我与她的事。」更清楚一些的语意是:与妳不相干,我没必要回答妳。
「傻妞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拿她当女儿看待,不容人欺负她!」卢姊说得一豪气干云。
罗宵这回不像方才那么无礼地以眼角看她,而是面向她,深眸与卢姊相视。
「我谢谢妳这两年对她的照顾,看得出来她很受疼爱。」
完全没料到会被罗宵如此诚心道谢,卢姊一时呆了,好半晌才回神,「呃,不客气……不过与其道谢,不如回答我的疑惑来得实际。」
「我过了两年才来寻她,是因为我也丧失了记忆,直至一年半前才恢复。至于不认她,是因为……我在考虑之前的那段记忆,对于现在的她,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我做不了决定,若她一辈子都记不起过往,我也不准备告诉她,但是我仍然会成为她的夫君,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如果……她想起了我,那就另当别论……」
罗宵恢复了记忆,就在一年半之前。
如同罗昊所言,当其中一方想起了记忆,就得扛着记忆,妄想着去找寻另一方,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孤独中度过,这折磨,他是尝到了。
他发了疯似的寻觅她,毫无头绪在茫茫人海中,寻她。
那真是恐怖的回忆,他遍寻不着她,几乎就要被焦躁给逼疯,他担心她,不知她在何处,过着怎样的日子,有没有遇到好心人收留她,还是让人给欺负,或者现在正在某个地方难过害怕……思及此,他没有一夜能好好合眼休息,从回复记忆之日开始,他就不曾真正睡过。
他往南方走,沿途的每户人家都有他拜访过的痕迹——
「我在寻找一个漂亮清秀但断了双手尾指的失忆姑娘,她是我妻子,她身上有条木项链,刻着三个字『莫爱恩』,请问有人见过吗?」
他这么问着,当对方摇头时,失望感瞬间变得巨大,狠狠往他胸口重击。
「我在寻找一个失忆姑娘,只有八根指头,长得白净美丽,有人见过吗?」
他不曾放弃,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否则他怎能释怀,怎能安心?
幸好,他找到了她,在南邻国最偏北方的一个城镇里,得到了她的消息,一个断指的失忆姑娘,是孙府的傻婢女,两年前在府前让孙老爷及孙夫人捡着,就这么留在府里,他们唤她「傻妞」。
他的爱恩。
「你和她的过去……不幸福美满?」卢姊猜测地问,思及傻妞的断指及失忆,不得不如此揣度。
他沉默,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他娶了挚爱的女人,而她也同样爱着他,他们应该要幸福的,又为何她为他流尽了眼泪,更为他斩断手指?这是他当初娶她所要给她的幸福吗?不……他明明是想珍惜她,却做着反其道而行之事。
他曾经拥有天下,却没尝到狂喜的滋味,看着众人在他面前跪下,他满足了吗?没有,野心如饕餮,越喂养越壮大,到最后甚至要反噬掉他……回忆起过往片刻,最清晰的画面竟只剩每夜他与她独处时心灵的完全平静及安逸。
他顿悟了,他要的是什么,当初蒙蔽了双眼导致无法辨明,现在缠在眼前的黑幕掀去,一切都明了起来,他要的……
「卢姊,我把菜干都收好了!」她喘吁吁奔回来,一瞧就知道她急乎乎在赶些什么。「妳……没骂他吧?」
「没。」
「那就好。」她憨笑,这才放心用力喘气,呼呼声清楚可闻。她一转头,就看见罗宵捏在手里的兔形小包子,「唔,是兔子耶!」
「是豆沙包子,我蒸几个让妳吃。」
「嗯!」她对着他咧开大大的笑靥,清灵水灿的晶眸里,填着他的身影,他在她眸心,占有一席之地。
他要的,只是如此简单。
其余的至高权力之于他,竟然轻如鸿毛,从他的心里完全剔除……
尾声
那是某一天的清晨,她张开双眼的同时,身子弹坐起来。
连鞋子都没来得及套上,裸着足,她飞奔出去。
她左右张望,一会儿奔向后园,一会儿奔进厨房,像在找寻什么,扑下空,却不失落,继续跑着,偶尔遇见好些名婢女姊姊,她们被她难得的慌乱给骇着,纷纷想追问她为何惊慌失措,然而嘴巴才刚张着,话都还没能吐露半个,她又跶跶跶地迅速消失在转角,留下一脸茫然的婢女姊姊们。
她按着胸口,心脏躁动,咚咚地撞击,小嘴微开,吐纳着急喘。
一身单薄的洁白衬衣,凌乱飞扬的长发,忙碌地在府邸前后穿梭。
「傻妞,妳在慌什么?」卢姊的嚷声只能追着她背后跑,那丫头头也不回,像只蛮牛直直往前冲,一点也不像她平时给人的恬静感觉。
她终于停下,高高站在二楼书室外,俯瞰着正在采玉兰花的他。
他昨天才告诉过她,他要做一道「玉兰片」给她尝鲜,据说是将新鲜的玉兰花摘下,浸在鸡子面糊里,可以加鸡汤做成咸的,也可加糖做成甜的,再放进油锅里炸个香酥清脆。
这个男人,宠她宠上了天。
「罗宵!」她大声呼唤着他,他仰高首,瞧见是她,神情很自然浮现笑意,正要启唇朝她道早安,她的下一句话怔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