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唉……
罗宵不仅不吃,他连水也不喝,因为他清楚莫爱恩不会放过在茶水里下药,他在与她作战,看是她的耐心十足或是他的身体强壮,他跟她耗定了。
他真狠,知道她的罩门及痛处,一踩上,便不留情地继续攻击。
「不吃,饿死的人是你。」话在她嘴里是很决绝,但说来容易,要她狠下心做到,困难万分。
到了第三天早晨,莫爱恩鼓着双颊,进到他房里,手上一反常态地空无一物,她站到床前,探手到自己袖里,将掏出的小瓷瓶塞到他掌心,抛下一句「跟我来」后便又不甘愿走了,罗宵摊掌,看着安置在他手中的小瓷瓶,意会到这玩意儿是什么,浅浅一笑,下床跟上她。
她来到水井,提了半桶水,合掌掬了一些,再将它饮尽,他瞧着她的举动,仅是扬扬眉,没多说什么,接着她转身进厨房,切切洗洗了些蔬菜,灶上的油锅热着,她倒入蒜末,再将洗切好的菜倒入,大火快炒起锅,另一处的灶上在熬粥,已经熬到米水不分,正是最好吃的状况,她舀了半碗吹凉,然后大步走到他面前,一匙一匙送进她自己的嘴里,吃完,将空碗塞给他,她又继续回去将姜豉冻肉给切好装盘,同样的,拿了好几块杀到他面前,不是喂他,而是喂自己,用力咀嚼给他看。
她那双充满斗志的眸子,异常晶亮。
此举是何意,罗宵一清二楚了。
她虽然没开口说,但她用行动在挑衅他——我吃给你看!没下药!——她的神情她的动作,如是说道。
清粥、炒青菜、姜豉冻肉、香桩芽拌面筋、冷淘面、腐乳,简单的家常菜上桌,在莫爱恩逼着要他吃之前,罗宵已经直接用手上那只她吃空的碗,替自己添粥挟菜,大口吃了起来。
莫爱恩这才松口气,绷紧的小脸软化下来,跟着他一块坐下,在替自己舀粥前,很不争气地替他挟了几块冻肉到他碗里。
两人对抗的第三日,莫爱恩输得一败涂地。
第三章
「你……有想起什么吗?」
莫爱恩最常问他的,就是这句话,像是担心他的记忆会突然全数回笼,不该想起的,最好忘记的,全都回来。
他摇头,是真的没骗她,她说的故事解答了他大多数的疑惑,也正因如此,他对过去之事没有深究的兴趣,懒得去想、懒得去猜,记忆停顿在她说的那些而已。
知道她是他的妻,就足够了,他以前是怎样的人,做过怎样的事,对现在的他并不重要。
妻子……
这让他看她的目光也回然不同了,她说他很宠爱她,这点他相信,她是个会让人忍不住想疼宠的人,愿意倾尽所有来换她一抹微笑。
他唯一还不解的是,他不讨厌她,但心里有一角却恨着她,为什么?
他问过,但这回,她又变回蚌壳,不再轻信他的威胁利诱,不说就是不说。
啧,早知如此,那夜就一并问她了。
罗宵发觉注意她是件很有趣的事,之前骗他她是奴婢,她的态度恭敬,现在谎言牛皮被戳破,她当然不会再用奴婢的姿态对他,这样的她,自然流露出真实的莫爱恩,她会斥责他、会唠叨他、会嘀嘀咕咕教训他,她老板着正经的脸孔,但是与他四目相接时会脸红,会逃开,但逃开之后呢?没两三下功夫又悄悄瞟眼过来偷觑他。
可爱的女人。
总是在他视线里晃过来又晃过去的可爱女人。
嗯?跑哪去了?从早膳过后就不见她的身影,这是不曾发生过的情况,罗宵不愿承认自己在寻找她,但是他确确实实走过窄廊,穿过花墙洞门,在不大的园子里寻觅纯白纤柔的身影。
不到一盏茶时间,他走遍幽禁着他的这处小苑,确定莫爱恩人不在这里。
他并没有多想,只是凭着直觉找她,他记得花墙再过去就有一扇门,他没动念从那里走出去过,所以对它向来视而不见,加上门上有铁链缠着,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开。
罗宵还站在门前,右手执起门上铁链,五指一收,铁链应声而碎,他微微吃惊,不懂手上汹涌炙热的力量是怎么回事,他有许多本能的事物没有遗忘,武学似乎就是其中之一……但那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莫爱恩在哪里。
他扯掉铁链,缓缓拉开门扇,眼前是一条绿茵小道,婉蜒得非常长,石阶上布满青苔,足见来回走过的人寥寥无几。
他跨出门槛,步入荫道。
脚镙在阶上摩擦,匡鏮声回荡于安静树林内,数不清自己走下多少石阶,他瞠目,此时的他停伫半山壁间,放眼而去,底下是浩瀚巍峨的华美殿庭,金碧辉煌的殿宇,宽阔似海的水湖。
「这里是……」
好熟悉的地方。
罗宵肯定他来过这里,,因为他脑子甫闪过「前头不远有座静心亭」的念头,不曾停止的步伐已经带领着他来到一处亭里,上头龙飞凤舞提着三个大字——
静心亭。
他闭上眼,眼帘前的黑幕浮现一场倾盆大雨,他与莫爱恩被困在雨中、困在这亭子里,雨声滴滴答答,隐隐约约她好像唱了首歌,那曲调优美,是首关于雨的歌……
罗宵脸庞浮现笑意,他忘了那首歌,但记起了唱歌的她,有多美。
他离开静心亭,继续前行,更靠近那处气势惊人的宏伟宫闱,断断续续,有紊乱的记忆涌进来,似乎是有所选择的,他想起的都是她。
不知不觉,他走进了禁区,步入雍容磅礴又景致如画的宫园。
亭榭、堤桥、碑刻、殿台楼阁,花木扶疏,垂柳生姿,但他的出现毕竟突兀,一身灰布衣,长发披散,手脚被缚,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所以在他踏进皇城没多久功夫,就已有禁卫军盯上他,当他驻足在一处长堤圆月桥上静思之际,数十名禁卫军围上前来,长枪抵在他四周,教他插翅难飞。
「大胆狂徒,竟然私闯王宫!」
罗宵视线从闪耀着点点银波的湖面收回,旋身迎向身后包围,在他转身的一瞬之间,禁卫军里有一名小兵吓掉了手上的枪。
「你、你、你……」为首的禁卫兵长也忍不住结巴发抖,「你」了好半天没有下文,直至罗宵与他们擦身而过,眼看就要走掉,他才好不容易稳住了抖声,大喝道:「你们还在发什么呆?!将他捉起来!」
这句有力的命令,无法替禁卫军灌注太多勇气,他们都在王宫里当差好些年,亲眼见识过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怖,他的杀人不眨眼及手下不留情,他们全都还牢记着,他是如何徒手捏碎人的脑袋,在鲜血爆喷的同时仍带着冷笑,那种画面,只消见过一次都永生难忘……
恐惧,根深柢固。
只有两名新近小兵才不知死活上前要逮他,但跨了两步,发觉其他兵大哥没跟上,两名小兵又窝囊退了回去。
「再、再去叫人来帮忙!」禁卫兵长准备以人数取胜。
「莫爱恩在哪里?」罗宵终于开了金口,问的却是她的下落。
禁卫兵们压根没仔细听他问了什么,光是听见他的沉沉嗓音,他们抖得仿佛他口出威吓,要他们死无全尸一般。
「她在哪里?」罗宵又问了一次,这回同样没人回答他,有的只是更多禁卫兵围上前来,桥头桥尾全给封住。
「让开。」既然不回答他,他也没闲功夫与他们在桥上耗。
罗宵失去了为皇的记忆,却没有失去皇者的威严,尤其他的事迹至今仍不时在皇城内外让人提及,无情恶鬼般的他,曾是众人挥之不去的梦魇,多少人别说胆敢直视他,连提及他的名字都还会附加几个哆嗦。
「你、你乖乖束手就擒吧——不、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别抖成那样的话,这句话该是相当有气势的,可惜。
「不然你想怎样?」罗宵只不过是觉得禁卫兵长的反应很有趣,所以不自觉勾起唇角在笑,这号神情落入众人眼中却不单纯。
咕噜。吞咽唾液的声音同时在禁卫兵团里传出来。
好可怕。有人细细碎碎地抖着声音在咕哝。
「我、我、我……」呃,真的不敢怎么样……
「全都退下,我来!」
震天吼声破空而来,随即一柄长枪突刺攻击,罗宵反射侧开身,长枪失准,刺了个空,但不放弃再来。
杀出来的勇士正是大盛王朝的征西将军,年轻气盛,初生之犊不畏虎。
罗宵脑子里已经没存在半点武学的记忆,他的一举一动全是本能,双手双脚都做出即时反应,见招拆招。
打穿他的胸膛,将他的心给挖出来!
有道冷笑声从脑海深处窜起。
只要用左手隔开枪柄,右手五指向前一探,就能轻易穿越他的肤血,握住那颗温暖跳动的心脏!捏碎它!捏碎它——
「捏碎它。」罗宵森冷地低喃这三个字,左手擒住刺过来的枪柄,使劲一扯,小将军身子腾飞了半步,来到他的面前,罗宵瞇眸沉笑,他右手摊成龙爪一般的姿势,眼看就要笔直穿进小将军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