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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染?”那过度平淡的语气令祝和畅莫名上了火。她对叔儿婶儿祝福阿阳都可以和颜悦色,唯独碰了他,就是先隔出一道冰墙!

  他不觉拉高了声音,“那外头那些红的绿的蓝的又是谁染的?你不要说是阿阳他老婆染的,那都是你教她们的!”

  “是的,我教她们,是因为她们想学。”悦眉抬起头,迎向他紧紧逼视的眼眸。“婶儿想要一条漂亮的巾子,我染给她;她想让这屋子更好看,我就将旧帘子染出新色,可是,我再也不会为了谋生而去染布了。”

  “你只会染布,不去染坊干活儿,又要如何谋生?”

  “我就在这儿终身为奴。”

  “谁要你在这儿终身为奴了!”祝和畅终于吼了出来。

  恼啊!他为何会让一个小姑娘惹得七窍生烟?她并没有做错事,外头那些家眷的染布收走了,就清净了,他也可以叫婶儿将红帘子绿帘子全拆了,或是眼不见为净,反正他很少在家,他又何必对她生气?

  难道只是她的无心之举,将颜色投掷到他刻意涂灰的生命里吗?

  他为她找到红花,她就还以颜色……啊呵!老天对他真好啊,这叫做善有善报……不,他的善念到此为止,够了,该送走她了——

  视线不经意落在那朵出水红荷上,他的气恼忽地烟消云散。

  亭亭玉立、带水清凉,犹如眼前的女子,淡染莲红衣衫,盈盈月白长裙,脸庞红润,黑眸清湛,在那瞳孔深处,映出一个执拗倔强的他。

  倔强的不是她吗?为何变成他了?

  悦眉定定地瞧着九爷狂野的怒容,不为所动。她并不怕生气的九爷,因为这才像是她所认识的他,待她太客气的九爷反倒显得疏离了。

  九爷待她有恩,既然活了回来,她整整想了一个月,有了决定。

  “九爷因我得罪董记布庄,失去一年至少二十趟的长程货运生意,还花了很多钱救我,我应该弥补九爷。”她说出了心里的话。

  “这是我货行的事,我自会再去找其它主顾。”他没好气地道。

  “我欠九爷的,就该还你。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再来还。”

  “你有什么能耐承诺到下辈子?”

  “我说了,就是了,我耿悦眉不想别人骗我,我也不会骗别人。”

  “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进九爷的货行干活儿。”

  “你……”祝和畅不得不上下打量她纤细的身子,一口否决。“货行全是需要力气的粗活儿,这种吃苦的事你做下来。”

  “我搬得动五十斤的染缸,冬天也照样泡冷水做染料。”悦眉坚决地道:“我不怕吃苦。我不能再受九爷的关照,跟着游山玩水了。”

  祝和畅心脏猛地狂跳,好像有个秘密被轻描淡写地揭开了。

  不!不能再让一个小姑娘扰乱他平静无波的生命了;他一再违背原则,将自己订下的规定当作狗屁,他还当不当独善其身的九爷啊!

  “你难道不能安安静静地待在宅子里,帮叔儿婶儿做家事吗?”

  “如果九爷当我是丫头,我就待在宅子做家事。”

  “你不是丫头,你是客人。现在做客完了,我给你一笔钱,请你离开,可以吗?”他横了心,冷冷地道。

  “我没有亲人,我无处可去。”

  简单十个字,轻易击溃他的铁石心肠,登时乱石崩云,方寸大乱。

  他握紧拳,瞪了眼,咬牙切齿地道;“好,我让你试试,你做不来的话,爷儿我就……就……喝!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吧。”

  第6章(1)

  “不对!你要拉紧缰绳,你不拉紧,我没办法放手!”

  祝和畅吼声之大,震得栖息附近枝头的麻雀纷纷拍翅飞起。

  悦眉坐在马鞍上,无暇去看大群鸟儿飞向落日的壮观场面,她只感受到后头男人极度不悦的强烈气息,还有那喋喋下休的教导。

  “九爷,我已经会骑了,你让我自己跑。”她握紧了缰绳。

  “你又哪会自己骑了?还不是爷儿我在前头拉着你的小白马!”祝和畅不觉又揽紧她的腰身,喝道:“坐稳!别摔下去了。”

  “九爷,你能不能小声一点?我的耳朵快被你叫聋了。”

  “耿悦眉,你!”竟然会顶嘴?

  “我不是小孩子。”悦眉转过脸,直视近在咫尺的严峻脸孔。“我骑了好几天了,你还是不放手,这叫我怎能学会骑马?”

  “你不熟悉马性,我得看紧点。”

  “这匹小白马是九爷你千挑万选才买下的,你不放心?”过度逼近的阳刚气息令悦眉屏住呼吸,忙又转回脸,轻轻抚向小白马的颈子,淡淡地道:“再说九爷你硬是坐了上来,增加重量,它会吃不消的。”

  “……”祝和畅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好跳下了马。

  一直环在腰间的大掌缓缓地移开,背后也顿失那个温热的怀抱,悦眉忽然有些失落,转头一看,却见他一双手又要去帮她扯住马缰,那股失落立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温馨暖意。

  她隐隐觉得,九爷仍然很关照她,不过她明白,这只是他怕她出了意外,对一再反对她出外送货的婶儿不好交代罢了。

  但,这种被密切关照的感觉真好,就像婶儿照料病中的她,她放胆地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对方,完全倚赖,甚至不想离开……

  她俯下身子,握住他粗实的手腕,轻轻将它拿离了缰绳,朝他一笑。

  “九爷,我要试着跑马了。”

  祝和畅不料她这么一握,脑袋顿时变空,不知不觉就松开了缰绳。

  她直起身子,脸上挂着笑意,双腿踢向马肚,娇斥一声:“驾!”

  小白马放开四蹄,奔腾而去,祝和畅这才如梦初醒,惊吼道:“耿悦眉!你回来!你做什么?不怕死啊……快给爷儿我回来!”

  他一边吼叫,一边已跑向他的马匹,一跃而上,立即追了上去。

  在一旁摒气凝神、不敢吭上一声的伙计们终于吁了一口气。

  “呼!幸亏大姐来这么一招美人计,不然咱九爷还不放手呢。”

  “哎呀,九爷被大姐那一笑,给笑得神魂颠倒了,我跟了九爷这么多年,没看过九爷那个呆样啊。”

  “我也没看过九爷穷紧张的模样。小马儿那么乖,就怕大姐摔了马?嘻嘻,抱得那么紧,我好怕九爷一不小心将大姐的腰给勒断了。”

  自从悦眉加入货行后,伙计们察言观色,再怎么粗心的大男人也多多少少看出了端倪,在旅程休息之余,又增添了不少话题。

  由于领教过悦眉的冷漠和固执,伙计们起初对她敬而远之,更以为是多了一个累赘,然而几趟货程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真幸福啊,我先来烧水。”小李子加添柴火,期待地道:“等大姐回来,就可以下面疙瘩了。”

  “最幸福的就是祝福我啊,总算有空跟各位大哥学送货了。”祝福毕竟年纪最小,还是得乖乖准备好面团等悦眉回来。“不好意思,让大家吃了我那么久的面疙瘩,原来可以煮出像大姐煮的那样美味啊。”

  “有这样的大姐真好。”老高懒洋洋地歪在羊皮帐里,探出一个头;他虽然是伙计中年纪最大的,但也跟着祝福喊悦眉一声大姐,只因为她处处表现就像一位大姐,将出门在外的大伙儿照顾得妥妥贴贴的。

  羊皮帐裂了,她瞧见就拿出针线补好;只洒点盐的面疙瘩,多了美味的野菜和配料:以前大家只喝一味的茶叶,现在她还会添点菊花、桂花、梅子的口味。她的能力不止如此。她人小,力气倒不小,搬货绝没问题,可只要她一动手,九爷就瞪眼;再说了,一群大男人也不能昧着良心让小姑娘做这等粗重工作,所以顶多就喊她做拿手的打结活儿。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里,两匹马儿并辔缓缓归来。

  悦眉神色愉快,专注地驾驭小白马的脚步,让晚风吹乱的发丝披在她的肩头上,为转黑的夜空添上一抹柔意:而祝和畅却是板着一张比石头还硬的脸,骑着大黑马欺近小白马,两眼死命盯住,一双手蠢蠢欲动,似是怕若有什么意外,他可以立即扯过缰绳应变。

  “大姐,你会骑了。”祝福一骨碌跳了起来,没注意到九爷的脸色,笑眯眯地帮悦眉牵了马。“我就说你行,是九爷担心过头了。”

  “是啊,没问题了。”悦眉翻身下马,但毕竟不够熟悉,双手扶住鞍头,右脚一时还踩不到地。

  “大姐,小心。”祝福赶忙抢过去,一双手牢牢地扶住那纤细的腰肢,帮她安全落地。忽然,一个弹指用力地蹦上了他的额角。

  “祝福!谁是付钱的主子?竟然不过来伺候爷儿我下马!”

  “呜!”祝福捂住额头,哀怨地望向脸色臭得发酸的九爷,哇哇嚷道:“我啥时伺候爷儿你下马了?你那么大个儿,两只脚那么长,咚就跳下来了。再说人家帮大姐,也是为爷儿你分担辛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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