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觉得贵宾狗很可爱,我喜欢阿姨烫爆炸头,比这个发型还喜欢噢。」
「阿姨再也不要烫那种头了。」丢脸。
「可是,那时候我看到阿姨顶着粉红色爆炸头,飘飘飘在风中飘,我看了好高兴,我每次一想到阿姨那个头,我就好开心好开心。妳再去烫好不好?」
「不要,妳把阿姨当玩具啦,哼!」
不知宫蔚南站在后头,他们开心胡扯。宫蔚南听着这些白痴对话,直想笑。他看美里伸出食指,抚弄一圈笔屑,嗓音暖暖地说——
「阿威,你看,木纹搭配绿色色铅,边缘啮齿状,是不是好艺术?好美?」
「紫的也很漂亮嗅!」
「黄的不错,我喜欢黄的。」
宫蔚南微笑,听他们一来一往,认真讨论笔屑。费美里赞叹笔屑的口气,仿佛那些笔屑是艺术品。
风拂来,一片绿叶,飘坠桌面。
「啊。」美里发现桌面落着一道暗影,这人影是?她回身,呆住,大叫:「你偷听我们讲话!」大坏人!
「爸?」阿威哈哈笑。
「我觉得……」宫蔚南拾起一圈黑色笔屑。「这个才漂亮。」
「黑的最丑。」美里不屑道,余怒未消。
「要不要吃三明治?」宫蔚南坐下,打开餐盒。
美里瞪他,怨他破坏跟小阿威的约会时光。
「哇,好棒喔,我最爱吃爸爸做的三明治,是什么三明治啊?」阿威不记仇,忘了爸爸才骂哭他呢!「哇蛋沙拉三明治,我喜欢。还有蔬菜沙拉,好健康喔,啊那是什么?」阿威看爸爸将一只保温杯放到美里面前。
「唔。」清清喉咙,他神情尴尬地努努嘴。
唔什么唔?美里瞪回去。哼,她打开杯盖,烟气飘出,浓浓的肉桂香窜入鼻间。啊,是最爱喝的,加很多肉桂粉的卡布其诺,她笑了。拿肉桂来说情?这男人连道歉都说不出口,悲哀喔。可是,她很不争气地,立刻就原谅他了。三人,又一团和气地吃吃喝喝起来。
美里叉住一片紫高丽菜,在光中检视。「紫高丽有长毛欸……」光影中,紫高丽,白梗心,边缘一圈,柔美的纤纤毫毛。
她惊奇地嚷:「我在台北吃过很多次,从没发现它有毛。」唯有在这闲散地,才会注意到这种细微处的美丽啊。
阿威靠过来看。「真的欸!」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宫蔚南笑了,笑她小题大作,心里却觉得她可爱,像个大孩子,一点小发现,都能开心惊呼。
宫蔚南吃着三明治,夕光中,看着坐在对面的美里跟儿子要好地偎着,讨论紫高丽,他吃着吃着,忽然吃不出滋味了。看着美里跟宝贝儿子,看着看着,看出神了。很渴望时间停驻,让他永远这样望着,感觉太美好。
为什么呢?待在费美里身边,就有懒洋洋、舒缓缓的安心感。这女人,五官寻常,衣着朴素,心思简单,人很朴实。让宫蔚南想到橡木,铅笔,冒烟的热红茶,素素的糙米饭……还是……丰腴潮湿的泥土。
阳光吻在她发上,也吻得她脸儿泛着蜜色光泽……宫蔚南突然也想将脸贴在那被阳光烘暖的脸边,想吻住正在笑着说着的红嘴唇……然后,想知道,她身体是不是也像一方丰腴湿润的泥土,然后想……
宫蔚南霍地起身,惊动正谈话中的美里跟阿威,他们困惑地看着他。
宫蔚南烦躁地丢下一句:「我去忙了。」回屋里去了。
阿威对美里笑。「怎样,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爸很可爱。他惹妳生气,又不好意思道歉,就故意煮咖啡做三明治给妳吃,我最了我爸爸了。」
「是这样吗?那他这样突然站起来就走,又是怎样?」
「我知道。」
「哦?你说,他急着想干么……」
阿威凑近美里的耳朵说:「吃太多沙拉,想大便。」
美里哈哈大笑,阿威也笑。这孩子,真不懂维护父亲形象。
阿威问:「阿姨,妳喜欢我吗?」
「喜欢。」
很好,阿威卯起来推销老爸:「阿姨如果喜欢我,就一定也喜欢我爸,因为我是我爸生的。我的优点我爸都有,所以如果妳喜欢我,当然就喜欢我爸,对不对?妳说说看妳说说看啊!」
被童言童语打败,这什么逻辑?「这个,还要不要画画?我们来画画?」
「上次我爸求婚,妳为什么踹他?妳不喜欢吗?如果现在我爸又跟妳求婚,可以答应吗?」
「这个……呵呵呵。」
「我爸很喜欢妳,你们可以结婚,我不会抗议。」
「哈,你爸哪有喜欢我。」
「我知道,我最了我爸。」阿威指着保温杯说:「你看,他喜欢妳。」
「保温杯表示他喜欢我?」这逻辑新鲜。
「很多肉桂粉,他给妳的咖啡加很多肉桂粉,他知道妳爱加很多肉桂粉。」
「这代表他很细心,跟喜欢不一样。」小孩就是这么单纯。
「每天,大厨都会给阿姨清理过的,要扔掉的种子对吧?」
「嗯,有啊。」总是将要当厨余扔掉的种子,清洗晾干,放保鲜袋里送给她。
「今天餐厅打烊后,阿姨去厨房看看,妳就会知道。」
「知道什么?」
「我爸喜欢妳。」
嗄?这逻辑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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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阿威讲得好奇了。
晚上,餐厅打烊后,美里溜进去,晃进厨房,那儿幽暗潮湿,充斥食物气味。她看见宫蔚南站在流理台前,水龙头哗哗开着,他不知专注的在清理什么,那温柔的神情,是美里没见过的。那表情使美里困惑,四下无人时,宫蔚南才流露出这种温柔的神情吗?
水声哗哗,宫蔚南没听见美里靠近。美里停在他身后,踮脚,窥视,发现流理台放着专门丢废弃食材的桶子。
宫蔚南拾起软烂的丝瓜果肉,两手缓慢地耐心地一一剔出种子,一旁还有清洗过的,放盘子上的南瓜子。知道美里爱收集种子,后来他就交代厨师将蔬果的厨余另外放,然后晚晚亲自来冲洗挑拣出种子。嘴上不说,但其实很喜欢美里的一双魔手,喜欢她能将一粒粒种子养成翠绿的一盆盆小森林……
美里偷偷看着,已经够惊讶了,忽然,听见他说话——
「给你们洗了澡,是不是很高兴啊?」
宫蔚南对着种子喃喃说话,那模样,就像她平日也会对心爱的盆栽呢哺。这是她的怪癖,他怎么也一样?
宫蔚南笑着对种子说:「你们要感谢费小姐啊,她会把你们养得很漂亮……我说你们真是走运了,要不是她,你们可是会跟脏臭的馊水在一起……」
不小心窥见这么隐私的一面,美里慌了,悄悄后退,离开厨房,跑回住处。一路上,心头怦响,耳根热烫。进房间,她背抵着门,眼睛瞪大,胸腔剧烈起伏……
那是宫蔚南?那、个、温柔的男人是宫蔚南?!而且,他跟她一样?都对植物讲话?
瞥见如顽石般刚强的男子,温情的一面,美里觉得如遭电殛,麻麻热热,而且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袋烧烫,呼吸好乱,胆小地逃回来。为什么在夜深时,瞥见温柔的宫蔚南,要落荒而逃?震惊后,是一阵恍惚。
房间昏暗,窗台花架上,种子盆栽,夜色中,亭亭玉立着。她摸住电灯开关,又顿住要开灯的动作。突然害怕,灯太亮,会将她的心曝光。侧身,软靠着门,瞧着屋外老树,白千层默然黑着。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原来那些种子,全是宫蔚南耐心搓洗干净的?都是他柔声哄过的?送来让她愉快种下的……为什么不直接拿给她?他不好意思吗?为什么不好意思?还是……难道……对她有意思?
啊,蒙住脸,越想越荒谬。她扑倒在床,不准胡想……不,不准……越不准越想入非非……结果,她睡后,作了个诡异的梦。
梦中,光天化日,她坐在窗前,浴在光中,安然地下种一颗种子。她浇水,看有机土墨黑,种子忽然膨胀迸裂,泥堆里,裸出一颗鲜红跳跃的心。
奇怪,梦中,美里也不怕,徒手拨开湿土,挖出怦跳的心,捧在掌间,看它跳跃,感觉到它的震动,温热潮湿,贴着掌心跳,美里困惑望着……
身后,有人怒道:「还我——」
她回头,看见宫蔚南。
他郁着表情说:「那是我的。」
将心捧还他,他伸出双手——没拿走心,那双大大带厚茧的手掌,握住的是她的双手,和她一起感应心跳。她讶然无语,手中的心,胸腔内的心,都热烈跳动。
她注视他,他也盯着她看,用一种哀伤的目光看着她。
「妳为什么种我的心?既然种了,就要负责……」
美里惊醒了,按住胸口,那儿,心咚咚跳着,在漆黑里,仓皇失措,六神无主。
她听人说,梦是有意义的。是因为现实生活压抑住什么,夜里,才借着梦释放。美里不明白,是罪恶感让她作了关于宫蔚南的梦?还是……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