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樱霞脸色一沉。「如果妳也是来劝的,省省吧,我不会改变心意。」
「妳不能生孩子!」美里光火。「医生说怀孕可能会诱发妳的乳癌细胞,妳好不容易活下来,为什么不听话?还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医生没说不可以,只是说有可能。」
「有可能就不行,趁现在才——」
「妳知道为什么我的主治医生,会把我转到这间医院?因为这里的儿童病房最先进,我医生说万一胎儿有什么状况,我可以马上得到最好的照顾。」
「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美里忍不住咆哮,真想干脆掐死她。「胎儿的健康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妳的健康,万一癌细胞又……」
「就算我活不久,也不放弃这个生命。」费樱霞坚定道。
「万一孩子保不住妳也死了呢?」
「那就是我的命,我的选择我自己承担。」
「妳可以承担吗?!妳可以吗?」美里气吼:「妳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孩子生了有能力照顾吗?有健康的身体养他吗?妳不能负责,妳只是不断制造问题让我们帮妳负责!」一想到姊姊不顾他们感受,执意冒险,一想到姊姊可能难产,还可能癌症复发,想到这些,这恐怖的死亡的阴影,教美里怕得发狂,好气她任性,气她不在乎他们有多怕失去她。
「也对啦……」费樱霞垂下眼眸,轻抚着肚子,柔声道:「也许就是知道有你们帮我,我才会这么勇敢,敢去冒险啊。」她竟还是笑笑地。「如果我因为生孩子死了,但要是孩子平安被生下来,我猜妳一定会帮我顾得很好,所以我想生。而且我死了,妳跟韩钟叙还是可以在一起,这样也不错!」
「妳——」美里一阵晕眩,扶住额,突然,笑了。没错,这正是她那累死人不偿命的亲姊姊会说的,唉,她笑,又落下眼泪。
原来,这么怀念姊姊的口气,又气又爱,这就是做亲人的代价吧?一辈子抛不下的负担,时而甜蜜,时而受折磨,互相牵累,又互相依赖。这是亲人哪!
美里摇头笑,拿她没辙。「亏妳说得出,真亏妳讲得出口。抢走我未婚夫还不满足,现在又坚持不顾性命生孩子,然后出事,就把问题丢给我,脸皮真厚,只想到自己,也不想我会舍不得妳……我也会怕啊……怕姊姊会死啊……」梗住话,手掩住额头,而泪凶猛倾落,一滴两滴,三、四滴,纷纷淌落下来。
费樱霞看着,伸出手,摊开掌,接住妹妹的泪珠,接来凝视着,看手心中晶莹的泪。呵,这是妹妹爱她的证据哪!她是知道的,再怎么吵骂,还是拆不开的情分,因为流着相同血液,从同一个子宫来……小时候互相绑头发,互相抢玩具,嫉妒彼此谁先恋爱,谁又太幸福;但当一方痛苦,另一方又急于保护。后来,罹癌后,她失去保护别人的能力,很空虚。其实被守护,一直被扶助的人,不一定好过啊。
费樱霞说:「我一直被你们保护照顾,所以觉得我的存在很没意义,只是别人的包袱。但现在不一样,我有可以保护的人了,就在我肚子里。」
美里怔望着姊姊,发现姊姊眼角闪烁,蕴着泪,她看起来好温柔。
「美里,其实没那么恐怖的,医生说只要我好好躺着安胎,在过去也有很多癌症病人顺利产子啊……自从怀孕后,妳看,我在床上躺七天了,腰酸背痛,可是我多听话。一想到有小生命要依靠我,就觉得更要好好活着,这是好事,你们应该为我高兴……」
唉,美里好气馁。是啊,姊不会听劝的,也不会因为他们害怕,就改变决定。这就是为什么她是费樱霞,而自己是费美里啊。
美里认了,苦苦笑了。当知道姊姊的状况,那剎那,自己就决定放弃梦想,跟母亲回来帮助姊姊。嘴里骂姊姊,心里却已做好扶持的决定,准备在未来,当姊姊的后盾,陪她待产,守在她身边。其实心里有数,不可能劝得住姊姊,从来费樱霞就不受任何人摆布,现在,连潜伏的癌细胞,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而如果美里是丰沃土地,无私地滋养万物,无求,且不断给予,那么樱霞就像善变的天空,有日月星辰点缀,教人们赞叹它美丽。如果土地照看不到灿烂的天空,土地多寂寞啊!所以美里愿意当守护的那一个,只为了姊姊任性时,那强悍美丽的面孔。尽管姊姊瘦弱苍白,但看她为保住胎儿,自愿被禁锢在小小病床,美里动容,泪水迷蒙视线,觉得姊姊坚毅的样子好美,比过去穿任何一件名牌衣,都要更美丽……
罢了,放弃说服。她问姊姊:「韩钟叙呢?生孩子会先登记结婚吧,他呢?怎么不在这里照顾妳?」
费樱霞愣住,支支吾吾地说:「结婚啊,又不急……」
「是不是不想负责?」
「才不是,妳不要乱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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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费泰一下班,就赶来了,好久没见到小女儿,好想念啊!
「来噢,吃蛋糕噢,我用报纸包好几层,还热呼呼喔。」一闯入病房,费泰嚷嚷着,献宝似地将塞在口袋,团着破烂报纸的鸡蛋糕拿出来,往小女儿手里塞。「是夜市妳最爱吃的那家鸡蛋糕。」
「喂,用报纸包没关系,就不会包好看一点?」王秋萍皱眉。「破破烂烂的,噁不噁心?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费樱霞也皱眉。「爸,你都是汗臭味,先洗澡啦!噁——」
「有吗?」费泰伸直胳臂,嗅着胳肢窝。「我有喷古龙水欸。」
「我拜托你!」王秋萍赏老公白眼。「看看妳们的好爸爸,耸毙了!我怎么会嫁给这么土的人喔?唉呦喂——」
美里跟费樱霞挤在病床,吃着蛋糕,笑嘻嘻的。
美里看妈妈碎碎念数落老爸,妈妈骂得凶,老爸却不痛不养只是傻呼呼摸着头笑。看着这一幕,听妈妈抱怨,美里感到安心。家人就这样啊,吵吵闹闹,看对方不爽,可分开了,又好怀念。
深夜,美里溜到医院外,打电话给韩钟叙,想知道他的态度。在姊姊面前,提起他,总有些尴尬。
电话没人接,他故意不接她的电话吗?
美里想了想,决定直接去他家找。
到了那,没想到,来应门的是穿着睡衣的陌生小姐。问起韩钟叙,对方的回答令美里太震惊。
「他搬走两个多月了喔……」
美里走出大楼,心中满是疑惑。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搬家?也不在医院照顾姊姊……这些疑惑全指向个可怕的答案,难道姊姊一怀孕,他不想负责,避不见面!如果是,绝不饶他!突然手机响起,韩钟叙打来了。
「妳找我吗?」他问。
「你在哪?为什么搬家?为什么没有在医院陪我姊?!」
迟疑了一下,他匆促道:「现在没空讲,不然,来南阳街找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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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美里赶到台北有名的补习街,狭街满布高耸的灯箱招牌,张贴招生广告。深夜,年轻学子仍穿梭其间,拥挤,吵杂,K书中心林立。韩钟叙约她在骑楼下的廉价饮品店碰面。
美里才刚坐下,韩钟叙也到了,匆忙地钻入店里就说:「我只能聊半小时……要喝什么?奶茶?红茶?还是……」
唉,他还是不知道她爱喝什么。美里直接跟老板娘点:「一杯义式黑咖啡,一杯卡布其诺,卡布其诺要加很多肉桂粉。」
「对、对,我要黑咖啡……」韩钟叙点头复议。
美里打量他。「怎么了?瘦这么多?」目测他至少瘦五公斤啊,人苍白干瘦,面色疲惫,而且,好邋遢。蓝衬衫绉巴巴,胡渣没刮干净,过去他很注意仪表的,现在却……
「我晚上兼两个补习班的课,太忙了,所以瘦了点。」
美里不解,问他为什么兼课,他说想赚更多钱。问他为什么搬家?他说房子是老爸的,不让他住了。问他为什么不让他住?因为他爸妈气他抛弃美里,跟罹癌过的费樱霞交往,还要结婚,甚至怀孕。
「我不怪他们……」韩钟叙斜斜坐着,懒靠着椅背,右手托脸,不拘小节地。眼前这姿态随便懒散的韩钟叙,让美里好震惊,觉得他太陌生。
他苦笑道:「想想,也没哪个做父母的能接受这种事吧?哈。」自嘲地笑了笑。「我的叛逆期来得比较晚……」
美里正色道:「我不管你家人怎么反对,你会跟我姊结婚吧?」
「我想啊,她不肯。她怕万一癌症复发,要是怎么了,我以后怎么办?」
「对,所以你也知道她怀孕有可能诱发癌细胞,你还让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