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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给她一个教训,赶她出去就好了吗?」葛凤姝虽然骄纵,但看到血淋淋的私刑场面,还是不免惊骇得面色发白。

  柳依依趴跌在地上,吃力地扯掉捆缚在手腕上的绳索,想要爬起身,却是爬不起来,只得恨恨地道:「你们……你们好诡计。」

  「呵!你别说我狠心。」葛政安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很冷:「观云要为你卖掉大宅子,还允诺无条件奉送黄河以北的产业给我葛家,说什么也要娶你这个小丫鬟,你若爱惜他,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吧?」

  「是的,我不会。我会在少爷和六小姐谈妥婚事后离去……你们这么急着赶我……冤枉我……」柳依依虚弱得说不下去,不住地喘气。

  「观云都一头热的想悔婚了,还谈什么婚事。我绝不能让我女儿受到这种羞辱。」

  原来是替六小姐出一口气。柳依依只想仰天大笑,再好好痛哭一场。主子有过,奴仆代受惩罚,她竟是替少爷挨了这顿打了。

  不怨少爷,只怨自己贪恋他的柔情,舍不得尽早离开。

  少爷有了这样的岳父,将来又会过上怎样的日子?会不会也跟着学了自私自利、心狠心辣,步上老爷的后尘?

  无论如何,那也是少爷的道路;他要当一个富贵奸商,抑或是左拥右抱的玩乐大老爷,本来就不关她这个小丫鬟的事。

  他对她的感情,将只是一场年少冲动、过往云烟。

  而她对他的感情,六年来的日积月累,却是终身难以磨灭了……

  费了好大的劲,她才坐起身子,一碗黑油油的汤也递到了眼前。

  「喝下。」葛政安命令道。

  「这什么?」她别过头,「我不喝。」

  「你得喝。」葛政安以目示意,一个随从立即扣住她的双手,另一个随从则是扳住她的头,强迫她仰脸张嘴。

  「不……唔。」她极力反抗,无奈身子受制于人,又苦又浓的汤汁便灌入了她口里,她不想吞下,又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她咳个不停,睑上溅满了汤汁,还是被迫吞下了一半,剧咳又牵动身上的伤处,让她浑身颤抖得更厉害。

  「爹,该不会是毒……」葛凤姝害怕地躲在父亲身后。

  「女儿,上天有好生之德,爹不做缺德事。」葛政安轻松笑道:「这是打胎药,我不能让她怀上侯家的孩子,你该明白爹的用心。」

  「我才来了癸水,我没有怀孕!」柳依依猛然抬起头。太过分了,好个不做缺德事的善心老爷,他还要怎样欺凌她呀?!

  「谁知道你肚子有没有孽种,先清干净吧。」

  不择手段,陷害无辜,赶尽杀绝,柳依依脑海浮现少爷谈到老爷害人时的那副悲愤无奈神情,此时此刻,她是深切体会到了。

  「你别怨我,我是为了观云好。」葛政安踱了开去。「你再待下去,只会毁了他,毁了侯家。」

  「我立刻就走。」

  「好,你很懂事。」葛政安丢下一锭银子,咚地在硬石地板发出空洞的声响。「给你做路费。」

  柳依依看也不看银子,奋力站起身,咬紧牙关,不去扶靠墙壁或门板,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走出了柴房。

  *

  夜暮低垂,街道漆黑,整排店面皆已打佯,唯独一块百年招牌下仍挂着一盏灯笼,照亮了「程实油坊」四个大字。

  「休息喽!」阿推掩上一片门板,神情愉快,怱然听到身后有异声,一回头,就见到一个孤伶伶的人影。

  「哈,姑娘买油吗?你来得正好,再晚一步就打烊了。」

  「我……」柳依依站在黑暗里,声音沙哑,竟是发不出声音。

  她站在这里好一段时间了,她就要回家去了,可她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她得为爹娘带上宜城特产程实油坊的麻油;本来她也想为妹妹弟弟带上花布、书本、玩具,可是她离开得匆促,除了身上新换的这袭粗布蓝衫裤外,什么也没带。

  原该是衣锦还乡的,如今带走的却是满身伤痕和碎裂的心——唉,或许她该找个地方养伤,不要立刻回去,免得让爹娘见到伤心。

  「姑娘,你还好吗?你脸色不太好。」阿推走到她面前。

  「咳咳。」她只是随意用布扎起伤口,再穿了蓝衫掩盖,几声咳嗽牵扯得伤处都痛起来了。「这……这位大哥,我可以赊油吗?」

  「小姐,有位姑娘要赊油。」阿推朝着门里喊叫,又不解地回头看她。「你要不要先坐下来休息?」

  「不用了。」

  「你要多少油?」一位年轻秀丽的姑娘走到门边,微笑问道:「没有油瓶是吗?那我帮你准备吧。」

  「请问多少钱……咳咳……对不起,我没带钱,下一次……咳咳……」柳依依痛得皱起眉头,双手抱住胸口,脸色苍白如纸。

  「姑娘,你怎么了?」那姑娘扶住了她。

  「我……没事,抱歉,我不买了……咳咳……」

  连续的咳嗽不止牵动伤口,还直直扯动她的五脏六腑,突然下腹一阵翻腾绞痛,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爆裂了开来,瞬间,一股热流沿着大腿内侧奔涌而下。

  「好痛……癸水……」她知道扶住她的人是谁,撑不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喜儿姑娘,救……救我……」

  眼前一黑,她坠入了深沉的黑暗里。

  *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侯观云打了一个冷颤,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回他的院子。

  照往例,他一回来就去见爹娘。爹已能睁眼,身子调养得十分安好;娘仍是拿眼睛瞪他,也不跟他多说一句话,他只好摸摸鼻子走开。

  大家平安就好。他轻逸微笑,这会儿依依会不会拿火盆帮他煨热被子,等他回来安歇了?

  「凤姝,你怎么在这里?」瞧见葛凤姝站在廊下,他十分讶异。

  「观云表哥,总算等到你了。」葛凤姝露出娇美的笑容,嘟嘴抱怨道:「打从听到你回家,我在这儿足足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你不必在这里等我,只需派人传唤,我自会去客房看你。」他刻意挪开数步,他既已告知三舅不娶凤姝,就应该避嫌。

  进到里头大厅,四个从未见过的艳丽丫鬟正忙着温酒布菜,一见他进来,一个个娇声朝他喊道:「少爷。」

  这种大阵仗迎接他的场面——难道凤姝是来挽回他的?

  「依依呢?」他快步往左侧的睡房走去,掀开帘子,里头空荡幽深,飘散着一股呛鼻的熏香味道,立刻呛得他猛打一个喷嚏。

  「哈啾!哈啾!」他一路打喷嚏,一路往右侧的书房走去,忙着唤道:「依依!依依!我找到师傅……吓!三舅?!」

  葛政安坐在他的大书桌前,正在翻阅他出门前摊在桌上的书。

  三舅来这里做什么?!他的不安急遽攀升,三舅看他的目光太严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的屋子完全变了一个样?!

  「一回来就找丫鬟,唉。」葛政安重叹一声,摇头道:「莫怪你爹说你不长进,看来我得好好调教你做大事的本领了。」

  「依依哪儿去了?」他急问道。

  「她偷了你几位表妹的首饰,拿去典当被抓到,人赃俱获,已经让你娘赶出门了。」

  「不可能!」他脑门充血,脱口就喊。

  「她离开后没几天,北边河里浮了一具尸体,老李管家过去看了,应该就是你那位依依姑娘羞愧难当,投河而死。老李已经报官签结,送去乱葬岗埋了。」

  「不可能!」

  侯观云浑身一僵,一阵晕眩袭来,慌忙按住墙壁,稳住自己的身子。

  三舅带着笑容,好似跟他闲话家常,说的却是这种惊心动魄、令他难以置信的言语。依依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就这样死了?!不可能!

  「观云表哥,我爹说的是真的。」葛凤姝过来扶他,语带幽怨地道:「她品行不端,喜欢顺手牵羊,拿了我这支钗子……」

  「这不是你给她的吗?!」他甩开她的手,瞪视她手里的发钗。

  「我……我、我怎会送……」

  「怎么不是?!」侯观云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一股冰冷的寒意由脚底升起,直窜四肢百骸。他既愤怒又痛心,开口就吼道:「还有三表妹的玉镯子、四表妹的珍珠项链、五表妹的珊瑚如意、你的金凤钗……还要我一样样念给你听吗?!」

  「她、她、她早跟你说了?」葛凤姝慌乱地道。

  「你们在我眼底下做什么事,我哪能不知道?!」他用力握紧拳头,忍耐着不挥出去。「依依拿一件,就用帕子包起一件,往我的抽屉扔。我不要,就搁在那儿,现在她一定是拿出来典当贴补家用了。」

  「好,原来她还留有这么一手。」葛政安冷冷地回应。

  「我去找依依!」侯观云好慌,红着眼眶道:「她绝对不会投河!她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骨气,她……」记起她说话的神情,他心头又是揪痛不已。「她不会让自己含冤不白,她一定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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