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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怡一直很想瞧瞧皇上是什么模样,上次太后寿宴的时候,皇上因为遇上紧急国务,早早贺了寿便离去,所以无缘一见。
这一次,踏入养心殿,她总算得以目睹天子真容。
那个身着黄衫、微胖的中年男子就是皇上吗?她看到他亲切的笑容,和眼睛里射出的精明目光。
“这就是阿音吧?果然标致,难怪展颜对你一见钟情,拚了命都要娶你。”皇上亲自伸手将她扶起来,“你入京这么久了,朕因为忙于国事都没空闲去看你,呵呵,展颜该怪朕了。”
“臣侄怎么敢?”穆展颜笑道。
苏怡抬起头,正好瞥见太子立在书案旁,冷凝着一张脸。
“阿音,朕有话要问你,你不必害怕,只需将自己看到的一一回答便可。”皇上和颜悦色地说。
“是。”苏怡避开太子投来的视线,顺从的点头。
“展颜的护卫铁鹰方才禀报朕,说你今儿遭到匪徒绑架,可有此事?”
“是。”她垂眸承认。
“绑匪大概有多少人?”
“当时民女被囚在密室之中,与民女交谈的只有一个,不过相信门外还有许多。”
“你可看清了绑匪的样貌?”
“那人蒙着面,民女未曾看清。”
“你可在绑匪言谈之中洞悉了他们是什么人?”
“民女不知。”她逐项如实回报。
“父皇,你看,我就说展颜冤枉儿臣!”一旁的太子按捺不住,急躁地开口,“既然他娘子什么也没看清,什么也没听见,如何能肯定此事是儿臣指使的?简直血口喷人!”
“闭嘴!”皇上厉斥太子,“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儿臣……”
“退到一边去,等会儿自然有你说话的时候!”皇上瞪了瞪他,又转视苏怡,“阿音,你先到偏殿等候,一会儿朕再唤你。”
“皇上,不如让哀家陪阿音坐一会儿吧!”忽然,门外传来环佩叮咚的声音,一宫装老妪迈进门来,笑盈盈地道。
“母后?!”皇上意外地迎上前去,“深更半夜的,您老人家这是……”
“哀家年纪大了,夜里总睡不安稳,想着皇上应该也还没睡,便打算过来与你聊聊,不料发现太子与展颜都在,好热闹呀!”
“儿子有话要问他们,所以把他们都召来了。”皇上连忙解释。
“你们男人谈事情,女人在一旁听着也无聊,不如就让哀家陪阿音到偏殿喝茶,你们几时议论出了结果,再叫我们。”太后说着就拉起苏怡的手,引她往侧门那儿去。
所谓的偏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花厅,门上垂着薄薄一层纱帘,月光从宽敞的窗子照进来,风过处,花儿幽香,夜色正浓。
太后命令宫女上了一种酒红色的茶,味道清淡,安神并不提神,喝了之后不会彻夜难眠。
偏殿的门没有关,苏怡很惊奇地发现,正殿中几个男子的谈话声会一字不差的传人自己耳际。
“阿音,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屋子,这儿的构造可是独具匠心,看似花厅,却非天下一般的花厅所能及。”太后忽然道。
“是吗?”苏怡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儿冬暖夏凉吗?”
话刚出口,太后便哈哈大笑。
“民女见识短浅,望太后原谅。”她知道自己定是说错了。
“冬暖夏凉只是宫里一般屋子起码要达到的标准,可称不上独具匠心四字呀!”
“那这儿……”
“这儿说的话,外面的人听不见,可外面人说的话,这儿却可以听见。”太后揭晓答案。
“什么?”苏怡大大惊愕,又细细将墙壁瞧了一瞧,满脸好奇。
“先皇去世之前,特意寻来能工奇匠在养心正殿旁建了这小小的偏殿,供哀家日后‘垂帘’使用。”
“垂帘?”是垂帘听政的意思吗?
“当时先皇自知大限已到,可皇上年纪又尚小,只得颁旨命哀家在他驾崩之后主持朝政。平时皇上在养心殿之中处理国事,遇到不懂的,便会退到这儿听取哀家的意思……直到他亲政为止,哀家曾在这儿坐了十年。”太后抚了抚椅子,似乎对待老朋友一般。
“先皇很疼爱太后呀。”历朝历代的天子,哪个不提防后宫干涉朝政?难得见到亲自为妻子搭建垂帘听政所在的君主。
“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固然是三生有幸,可做为皇家的女人,也有自己的苦处。阿音,你可知道,我十六岁嫁给先皇之时,他尚未登基,正是与几个皇子争夺皇位的时候,那一段惊心动魄的岁月,我陪着他日夜提心吊胆。
“后来他好不容易得以继承大统,却遇到天下最不太平的时候,今儿南方闹洪灾,明儿北方边境惹战事,后儿海内贼患四起,我陪他一路坎坷地走来,眼看江山渐渐稳固,他却忽然撒手人寰,我不得不收拾悲痛心情辅佐幼帝……”太后说到此处话语忽然一顿,抚住心口。
苏怡连忙奉上茶水,轻拍其背,助她平复心情。
“天下人看我身为太后,为我风光的外表所惑,以为我是世间最称心如意的女人,可惜,各种辛酸,只有我自己肚里知晓。”太后握住苏怡的手,“阿音,今天这番话,我也曾对娇蕊说过,我说,如果要做皇家的女人,首先得做好历尽千辛万苦的准备,并非一味享福的。她当时点头回答说她不怕,可如今,只怕她早已不愿意了。”
“娇蕊她……”
“她如今与京城巨贾相好,可以过轻松的少奶奶生活,何必再嫁入咱们皇家受苦?”
原来,一切隐情,这消息灵通的太后早已获悉。
“其实这不怪娇蕊,当初她是极爱展颜,只可怜展颜那孩子对她一直不上心……他们也算无缘吧,所幸展颜能遇到你。”太后盯着苏怡的眼睛,“阿音,你给哀家一句话——你可愿意当咱们皇家的人?”
“我……”她愿意吗?她愿意吗?
今天之前,她可以有一千个拒绝的理由,可此时此刻,她那些早已编好的借口却一个也开不了口。
是因为与展颜的肌肤之亲,还是因为太后的这一番话,让她犹豫了?
“你凭什么说我绑架了你娘子,你血口喷人!”
犹豫之中,忽然正殿传来的吵嚷声打断了她的思索。
“太子又在发疯了。”太后示意她坐下,“咱们就在这儿好好听一出戏。”
“这是绑匪给我的书信。”只听穆展颜不慌不忙地道,“我询问了京中所有的纸砚斋,只有其中一家进过这种纸,而这种纸是专供太子府上使用的。”
“就凭这一张破纸?你还有什么证据?”抵死不承认的人继续大吼。
“这是我们从擒获的绑匪身上剥下的黑衣,这制衣的布料也十分特殊,据京中绸缎商说,近来只卖过三匹这样的布,而买家便是太子的府上。”
“哈哈哈,穆展颜,怎么你找到的证据都这么可笑?就算纸是我府上的,布是我府上的,难道就证明人是我吩咐绑的?”
“太子别忘了,那些绑匪我已经擒住,他们也已一一招供了。”
“什么?!”很明显,太子声音一颤,方才的理直气壮荡然无存。“父皇!”他转而向皇上哀求,“定是有人在陷害孩儿,请父皇为孩儿申冤呀!”
“皇上,臣侄在仲州遇刺一事,相信也是太子所为。”穆展颜趁胜追击地道。
“你……”太子已经招架不住,满是哭腔,“父皇,他得寸进尺,想把一切都赖在孩儿身上!孩儿与他素来无冤无仇的,孩儿有什么必要一而再、再而三谋害他呢?父皇,你要替孩儿作主啊!”
“太子总算说了句明白的话,”穆展颜沉着地说,“臣与太子素来无冤无仇,真不知道太子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加害为臣?难不成太子是听说了什么捕风捉影的传闻?”
“什么传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子连连抵赖。
“如果太子真的听信了那些传闻,臣愿意滴血明示,解除太子心中的猜忌!”穆展颜步步紧逼。
“展颜,你说的传闻,不会是朕心中所想的吧?”皇上语气出现少有的迟疑。
“回皇上,臣侄所说的,的确如您所想,是关于臣侄的母亲与皇上的一段往事。”穆展颜坦然回答。
第6章(2)
“萍萍……”皇上不由黯然唤出一个女子的小名。
“萍萍是展颜的母亲。”太后见苏怡满脸困惑,低声解释,“她在嫁给展颜父亲之前,曾与皇上有过一段刻骨深情,可惜后来她没能入宫为妃,反倒成了皇上的弟媳。之前有过传言,说展颜其实是皇上的骨肉,而皇上又的确太疼展颜,对他的疼爱简直超过了诸皇子,所以太子才会听信谗言吧。”
“原来如此……”苏怡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子要处心积虑铲除展颜,想必是怕日后江山落入他人之手吧?
“皇上,今日既然臣侄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不如就干脆做个了断,让太子确定臣侄的身份,也顺便化解臣侄多年的疑惑。”穆展颜坦率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