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齐衣不解带地日夜亲手照料,就是不肯离开余恩的卧房。
“齐儿,你休息一下,换我来照顾。”余婶走进房,拍了拍严齐的肩。
虽然恩儿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照理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余婶是睁只眼闭只眼,知道两人的感情好,也就没有阻止严齐的亲密照料。
严齐摇摇头,坐在床边,一手握住她没有受伤的手,眼神直盯着那惨白的小脸不放。
一天一夜,日落又日升,她还是没有醒来。
“阅儿说,他在药里放了安眠的药物,所以恩儿不会那么快醒来。你先去吃点东西,恩儿要是醒来看你这个样子,她会难过的。”余婶慈蔼的劝着。
他的发丝飘散、胡渣布满唇边、双眼满布血丝,的确,恩儿不会喜欢看到这样落魄的他。
他放开了掌心里的手,从床畔站了起来。
“余婶,那恩儿就麻烦你,她若清醒过来,你一定要喊我一声。”连说出口的话,都显得沧桑而无力。
“我知道。你放心吧,恩儿的伤口虽大,但没有性命危险,你要是累倒了,到时要怎么照顾恩儿?”余婶露出淡淡笑意。
余婶一直担心女儿的男孩子气恐怕没法找到好婆家,甚至是疼爱的丈夫。看样子,她该放下长久操劳的心。
严齐微点头,再看了床上佳人一眼,才慢慢踱步走出她的卧房。
他来到后院,准备打水洗脸,看见余阅正蹲在厨房口,用着小炉火熬煮着药。他来到余阅的身边跟着蹲下,幽幽叹了口气。
“余阅,你大姊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余阅抬头看看天色。“我估计,日头开始偏西之后,她应该就会醒,醒了刚好让她喝下这碗药。”
“嗯。”严齐的思绪飘远,眉心始终未曾舒开。
“严大哥,我想跟你谈一些有关我大姊的事。”余阅边说边小心顾着炉火。这火只能用文火,否则烧干了药,就白费了那珍贵的药材。
“什么事?”一听到这,严齐略略紧张。
“你应该看得出来,大姊是故意挨那一刀的,否则凭她的身手,假若会受伤,也不至于会伤这么重。”三人青梅竹马,师承同一个师父,谁的功夫底子如何,都是一清二楚的。
“我明白,我不懂她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难道她真的想把我推给大小姐吗?”严齐又叹了口气。自从她受伤后,他的叹气声就不断。
“你别看大姊整天没烦没恼、嘻嘻哈哈的样子,其实她很自卑的。”
“自卑?”严齐咀嚼着这两个子,有些无法相信。
“我娘从小就把她当男孩养,让她没有机会学习到姑娘家会的东西,别说琴棋书画了,她恐怕是连举止说话都没有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这有什么关系?那就是她的真性情。”严齐不解。
“你是这样想,但她可不是。她其实很在意这点的,她常常感慨她连针线都不会拿,就算想帮你做件衣衫都没办法。”余阅手上的扇子没停,专心地控制火候。
“我怎么都不知道?”他还以为她很乐意扮男装的。
“你从没有仔仔细细了解过她对不对?”余阅问。
严齐眼眸微眯。“余阅,你把你心里想说的都说出来吧,不要有任何顾忌。”
余阅点头。“其实大姊从小就喜欢你,只是她一直压抑着那份感情不敢去面对,尤其在看见你对大小姐的迷恋时,她一心想要让你幸福,她从来不曾替自己设想过。”
听到她从小就喜欢他,严齐除了心酸还有强烈的不舍。“这就是她要当红娘的理由?”
“我想,因为她对自己没有把握。大小姐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手投足更是令每个男人疯狂,那时的你,眼睛只看得见大小姐的身影,她怎么可能敢想到自己。她可是为了让你开心,才努力撮合你和大小姐。”
严齐沉默不语,陷入那年少的回忆里。
“她大概没想到会弄巧成拙吧?拉你去和大小姐私会,结果换来一场毒打,更造就日后这样局面。她看似很精明,其实她笨得可以,做事莽莽撞撞,常常以自己的方式在思考,脑袋就是转不过来。”
严齐点头,有着认同。“没错,她就是这样,老是让人担心她。身手没我好,身体也没我壮,偏偏什么事都要挡在我的面前:她明明不想当个男人,偏偏又硬逼自己当个男人。”
“严大哥,你总算更了解我大姊了。”余恩眸底有着淡淡欣喜。
“我好像很差劲,以前把她当兄弟,之后又……”
看着严齐的吞吐,余阅明白是什么事。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的春药是你解的。”
严齐挑眉,很讶异。“你知道?”
“别那么讶异,那时我好歹也是在药铺里做事,老师傅明明说要三天才能解,我大姊却在隔天就没有发病的症状,这点观察的能耐我还有的。”
余阅在隔天心焦如焚的回家,才发觉余恩已经没事,他心知肚明却什么都没说也没问。
严齐有些羞赧地想起了当时的情形。“我跟恩儿还以为天衣无缝。”
“我本来是乐见其成的,有你照顾大姊,她总算可以有个美好的归属。但没想到那根本是个错误,那阵子你几乎对她冷淡到像是陌生人,早知道我那晚就不该让你们独处的。”晴天朗朗,余阅抬眼看了一下天际,希望事情很快就能如这蔚蓝晴天。
“你那晚是故意避开的?”严齐有股云开见月的清明。
“要不,你以为我会让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还在我大姊中了春药时?”
严齐有着惨笑。“你放心把恩儿交给我?”
“我要是不放心,早在大通铺那时,你坚持要睡中间,我就会坚决反对到底了。”
“所以你早就看出,其实我很早就很在意恩儿了?”原来余阅早就什么都看透,反而是他自己陷在五里雾当中。
“我那时还小,不是很确定,我只知道你常常会对我有莫名的怒意,像是我不小心撞见了我大姊洗澡,或者要给她安慰抱了抱她……”余阅话没有说得很明白,但也够明白了。
严齐自以为做事沉稳,情绪不显于色,没想到一切都落入余阅的眼里。
“都是我的错,那时的恩儿在我眼里的确像是个陌生人,我一下子无法适应身为姑娘的她,更不知道在那样的关系之后该拿她怎么办,我的心很杂很乱,我想她也不愿意我再提起那件难堪的事,所以才会变成那样。”
看来当局者迷,他曾经因为和余恩发生关系,所以躲避她、忽略她,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她。
“你没看到她那时候眼巴巴看着你的样子,我这个局外人看得都心碎,很想拿斧头一把敲醒你。但感情的事,我这外人又使不上力,总不能强押着你娶她吧?”余阅说笑着。
“看来你比我还了解她,我真的很失败,枉费我跟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严齐又叹了口气,一脸懊恼着。
“以后你多得是机会了解她,不过等她醒后,你可能得花费一番心力。”
“大概吧。她受了重伤时,还自以为是的要让我跟大小姐百年好合,可见她心里的障碍一直不曾消除。”
严齐以为她愿意再次跟他欢爱,是因为她已经明白他爱她的心意,没想到他还是做得不够好。
“严大哥,别什么都不说,那样你和大姊的感情不会有任何进展的。”
“你自己还不是闷葫芦一个。”跟余阅谈过后,严齐的心情好了不少,总算可以看清楚许多的盲点。
“严大哥,虽然我平常话不多,但我今天可是说足了一整年的话,以后要叫我再多说什么,可是很难的。”余阅立刻回敬了严齐。
严齐苦笑着。“余阅,你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小舅子,刚刚是我失言,你以后可要多帮我美言几句呀。”
“这还差不多。”余阅再看了炉火一眼。看来他总算把老是惹麻烦的大姊给嫁出去了。以后,他就可以少烦恼一些,多花一些心思在悬壶济世上了。
*
严齐小心翼翼地端着余阅熬煮了一个时辰才煎好的药,走进余恩的卧房里。
由于余婶去准备晚饭,这房里就只有他和她了。
他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小茶几上,撩袍在床沿坐下。
“余阅说你该醒了,你怎么还没醒?”他伸手拨了拨她额际上的发丝。“余阅说,要小心别让你发热,一发热就表示伤口感染,一感染可就不好。”
仿佛应和他的喃喃自语,那长长的眼睫动了动。
“不管你听得见听不见,我都要告诉你,等你好起来,我请我爹正式向你娘提亲,请两位老人家为我们挑个黄道吉日,我们拜堂成亲吧。”
眼角缓缓渗出滴滴泪珠,他的心跟着焦急。
“很疼吗?余阅明明说加了止疼药,让你的伤口不会那么疼的呀!”
眼睫掀了又掀,她终于从混沌中缓缓清醒过来,看见了那张在梦里进进出出的刚正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