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严安只是个掌管仆佣的总管,在罗家庄的三名总管里,是身分最低微的一位,但他一生为人坦荡正义,绝不容许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发生。
严安的棍子一扬起,这次余恩机灵的扑在严齐的身上,她的后背就这么替严齐挡去了一棍。
“余恩!”严齐反身一压,连忙又将余恩压入他的怀里。
“师父,难道一个下人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吗?”背上火辣辣的,余恩还是忍着痛,问得很心酸。
“有没有本事翻身,得靠你们自己。就算你们今天是大将军,都不该在半夜坏了大小姐闺女的名声!我今天不打醒你们,你们就不会明白什么是是非道理,下人就是下人,你们两个都要认清事实!”
大雨终于哗啦啦的倾盆而下,严安的脸色,诡异如这闪电雷雨交加之夜。
严齐护着余恩,余恩也想护着严齐,可谁让余恩敌不过严齐的力气,只能缩在严齐的怀里,任凭严安的棍棒一棍一棍的打在身上。
梦醒了吗?
关于那初萌芽的情爱美梦,严齐着实清醒了过来。
余恩的话,深深刺激着他。他发愿,他一定要找到翻身的机会,他不会永远都是一个下人。他的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他一定可以抬头挺胸地站在父亲的面前,光耀严家门楣。
*
雷停雨歇,雨后的天际,露出了清明的星空,也如同两人已经清明的心。
“严齐,你疼吗?”余恩的小脸枕靠在严齐的肩膀上,讲起话来,气若游丝的。
被毒打了一顿之后,两人足足静默了大半个时辰,余恩才有办法开口说话。
虽然大半的棍棒都落在严齐的身上,但不躲不还手,余恩偏瘦的身体还是吃不消。
严齐的唇角竟勾起淡淡的笑意。“当然疼。”
他也好不到哪,连动的力气都没有。这辈子,他还没有被打得这么惨过,幸好棍棒全落在上半身,父亲算是手下留情,并没有打断他的双腿。
“你身上有金创药吗?我帮你上药。”她问。
“不用了,我待会让余阅过来帮我。你把衣衫脱下,我先看看你的伤。”
“脱衣衫”这句话一灌入她的耳中,让她委靡的双眼立刻睁得大大的。
“不行脱衣衫!你忘了那年我脱了衣衫,结果足足大病了七天七夜!”
“是呀,那算命仙还真灵验,不过这里没有别人,又在柴房里,应该不会有事。我先帮你上药,你这么瘦,说不定伤到骨头了。”他是护卫,衣袖里随身都摆有小瓶子的金创药,以防跌打损伤。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想我也让余阅来帮我上药好了,这事可不能让我娘知道。”她蹙起眉头,忍着一阵阵的痛意。
“天一亮,我想余婶就知道了,要不你还有办法干活吗?”他的话很轻,带着他没有察觉的伤感。
“唉,会不会我娘知道后,我还得挨一顿打呀?”她苦了脸,整个人干脆侧倒在严齐盘腿而坐的大腿上。
“余恩,我不会再让你被打的。如果余婶要打你,你别再逞强,乖乖躲在我的怀里,我皮粗肉厚,有我保护你,棍子打不到你的。”就着月色,他低头看着枕在他大腿上、面向着他的那张惨白小脸。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真不愧是好兄弟,我真的好累……”她闭上双眼,努力一呼一吸,好调节身上传来的阵阵刺痛。
“余恩,谢谢你。”
“谢什么?”她咕哝着问,睡意浓浓袭来。
“没什么。你睡一下,睡着了,就不疼了。”严齐以食指轻轻将余恩散落在颊边的发丝轻拢到耳后。
直到听见余恩那不再僵硬的呼吸声,确定余恩睡着了之后,他忍住一扯动手臂就会散发的刺痛,单手轻轻地解开余恩外衫的衣扣。
他不用脱下余恩的外衣,就清楚看见那碧绿的肚兜。
早知道余恩是个姑娘,可是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他的心还是猛然急速抽动了。
那一年,她跳进池塘里抓鸡,鸡没抓到,她还差点淹死,最后她被余婶给抓了回去。
他担心她,害怕她受到余婶的责罚,于是一直站在余家的门廊上,清楚地将余婶的话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
十二岁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惊讶,余恩就是余恩,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弟弟,管她是姑娘还是小子。他那时的认知里,余恩就是他的兄弟,没有因为她突然变成姑娘而有所改变。
当然他也没有把听见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至少他还懂得替余恩和余婶保守这个她们不愿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余恩在他的心里是最具份量的手足,那样习以为常到他几乎忘记她跟他的不同之处。
而此刻……
她是个姑娘,是个和罗婕一样的大姑娘。
那碧绿的肚兜,倏地让他脸红了。
他心火热个什么呢?他再告诉自己一遍,余恩就是余恩呀!
他缓下心燥,轻轻将余恩的身体翻了翻,让她身体朝下背朝上,再将她上衣的衣摆往上掀。
触目惊心的乌青红肿,扯动他的泪液。先前被打,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而在这瞬间,泪水溢满他的眼眶,那是把心拧紧的痛。
他忘了余恩的女儿身,他竟然没有好好保护她,他还是个男人吗?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是绝不可能允许余阅来帮余恩抹药的。
于是他拿出衣袖里的金创药,以食指将凉凉的药膏涂抹在她的伤上,同时他也弯低腰身,在她的伤口上缓缓吹着气,好减轻她的不适。
他蹙紧的眉头,始终没有松过。直到确定药膏融入她的肌肤里,他才将她的外衫给穿好,再把衣扣扣紧。
鸡啼了,天亮了。
他一夜未眠,心痛超乎想象。
余恩说她是红娘,是那个牵起张生和崔莺莺姻缘,却被打得半死的可怜红娘。如果是这样,那他宁愿不要那份痴心妄想,他绝不让余恩再为他受过!
无论他对罗婕的是爱慕、或者情愫、还是懵懂不解的情怀,都将随着今朝的晨曦而逐渐散去。
新的一天开始,他发誓他的生命也要重新展开。
第3章(1)
正月寒冬,天际不见飘雪,但冷风灌吹而来,着实让人冻到发抖。
严齐束手绑腿,一副武人的打扮,趁天暗之前,他得将罗家庄的南面整个再巡视一遍。
“严齐!”柔柔的嗓音,喊住正从兰香院前经过的严齐。
严齐僵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
十六岁的罗婕,在罗老爷的极力教养下,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但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绣工女红是样样精通。
她上身是棉袄、下裙是湖水蓝,款款走着,摇曳生姿。她跨出兰香院的月洞门,来到严齐的眼前。
“大小姐。”严齐敛眉垂目,恭谨地站立。他再也不是那个一见到大小姐就心慌无措的少年。
“严齐,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罗婕双手躲在宽袖里,小脸被寒风冻得红通通。
“是呀,好久不见。”那是严齐刻意的回避。
这一年多来,只要远远见到罗婕的身影,他都会早一步的避开,要是避不开,他也会谨守着下人的本份。
“听红儿说,你最近巡守兰香院南面这一带,我等了好几天,终于把你等来了。”罗婕漾起笑意,话里多了些怨怼。
“大小姐,你若有事可以转告红儿姐姐,红儿姐姐一定会嘱咐小的。”严齐将眼神定在黑色布面的鞋尖上。
“为什么要自称是小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罗婕说起话来,仍柔得似春风提早吹来。
罗婕记得,以前严齐只要看到她,那眼底就会闪着热切和止不住的仓皇。在这碧玉年华里,她明白那是种男女间的情意,她也好喜欢看见严齐为她慌乱和无措。
罗家庄里,人人都知道她是老爷最疼爱的千金,她是在众人呵护中长大的,所有人都把她奉侍得像女神般。尽管兄长对她都甚好,但跟她的年龄都相差那么一大截,没有同年龄的手足,她在这座偌大的庄园里,是这么的孤独寂寞。
只有在后院里,那是她儿时最快乐的记忆,可以随着严齐、余恩、余阅那一票男孩玩玩闹闹,可是快乐的时光随着她年龄渐长便消失殆尽。
“大小姐,我还得去它处巡视。”视而不见罗婕的委屈,严齐已经学会把所有的心事隐藏到心底的最深处。
“你知道知府大人来提亲了吗?”严齐对她而言是特别的,在她那情窦初开时,第一眼就看见像座高大的山却又腼腆得像温柔的风的他。
“知道。恭喜大小姐!”严齐尽管内心掀起波澜,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
“你!”罗婕跺了跺脚,双颊气鼓鼓。“你就只会这样说吗?”
“大小姐希望小的说什么?”严齐站得直挺,任凭冷风灌吹,眼神依旧垂地。
“严齐,难道你以前对我都是假的吗?”罗婕的话语带着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