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单名一个‘鹰’字。”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真实的姓,出来替王爷办事,身为忠诚的家将,为防万一,他没有权利把自己的身份随随便便告诉一个陌生的女子。
但他可以告诉她自己真实的名,这个垂死女子的不断哀求,让他不禁心软。
靠近她,大掌握住她的小手,源源不断的内力霎时输入她的体内,让她的身子暂时得到舒慰。
这个动作似乎是想给她一点生命的勇气,又似乎是因为愧疚而给她的一点补偿。
“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死的。”他保证。
疼,真的很疼。
不过不知道是心里疼,还是被击打的地方疼。
铁鹰只记得自己倒下去的时候,看到惠妃那一张表情复杂的脸。
“来人,铁校尉胆敢忤逆本宫,拖出雅仙宫,杖责三十!”之前,她是这样吩咐的。
但四周没有一个侍卫敢上前把他拖下去,因为他是御林军统领,所有的侍卫都是他的属下。
“没听到娘娘的吩咐吗,怎么都没有反应?”他微微一笑,对属下道。
侍卫们面面相觑,垂头不敢言语。
“既然你们不敢动手,不如我自己来吧。”他此语一出,满堂皆惊。
文妲立在高高在上的地方,本来脸色冷酷木然,此刻也不由得眼神一颤。
“不过刑杖太长,卑职无法拿它来策打自己,不如换卑职的剑当刑具如何?”
话刚落音,不等她回答,他便提起佩剑向自己的胸膛沉甸甸地打下去。
铁铸的剑奇重无比,再加上剑鞘,那重量又多了一分。
这一击,惊天动地,只听他的骨骼咯咯作响,血肉之躯猛然一震!
“娘娘要杖责卑职三十,那卑职就自击三十,如何?”
他盯着惠妃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的表情,铁剑一击、又一击,重击自己的胸膛。
三下、四下、五下……
他要看看到底打到多少下,她才会动容。
两人仿佛处于一种对峙的僵局中,她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似乎稍有动作便会泄露内心的情绪。
“娘娘,请恕铁校尉不敬之罪!”四周的侍卫再也看不下去,纷纷跪倒在她的面前哀求。
“娘娘,小的愿替铁校尉受罚!”其中更有一名忠心的属下如是说。
而她,依旧面无表情,身子稍稍背转,一声不吭。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他期盼那无声的背影能给予一点答覆,希望她可以心软,然而当“三十”就快来临之前,他死心了。
先前一直用内力护体,铁剑击在身上,其实伤不了他,此刻眼看杖责数已到,绝望的他感到心中似有一座堡垒忽然倾塌一般,内力在心疼的瞬间消失不见,他身子一曲,一口鲜血喷射出来。
“铁校尉!铁校尉!”
四周的下属不约而同蜂拥上前,伸手搀住他。
他模糊的目光越过人墙,想再瞧她一眼,她似乎终于转过身子,表情复杂地投来吝啬的一瞥,然而他并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自己的府第之中。
这座府第是他被封为校尉之后皇上特别赐给他的,自幼身为家将的他,并不习惯忽然拥有如此一幢豪宅,也不习惯四周华丽过分的摆设。
他艰难地睁开眸子,发现床边坐着一位老者。
“皇、皇上……”他一惊,迅猛地撑起身子。
“爱卿不必多礼,”南周帝和蔼地笑着,按住他的肩,不让他起来,“先把身子养好要紧,宫里的防务可少不了你呀!”
“皇上,您怎么会在卑职家中?”他道出心中疑问。
“你受伤这么大的事,朕怎能不亲自过问?”南周帝轻叹,“都怪朕太宠惠妃,宠得她无法无天了!看在朕的份上,你就原谅她这一回,好吗?”
“请皇上不要这么说……”铁鹰感到心中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垂眉回答。
“朕已经替你骂过惠妃了,她也知错了,此刻她就在外面的走廊上,等着向你认错呢。”
“什么?”她……她也来了?
铁鹰一怔,愕然抬眸。
“来人,唤惠妃娘娘入内。”南周帝吩咐道。
立在门口处的一个小太监立刻推门一阵小跑,不一会儿,便引进一名女子。
女子正在微微抽泣,双眼又红又肿,好似水蜜桃一般,使本来漂亮的脸蛋变得面貌全非,好半晌,铁鹰都没有认出她是谁。
“还不快过来赔不是?”南周帝对那女子厉声道。
她缓缓移动步子,站定在铁鹰面前,双肩的抽动似乎无法停止,一直颤抖着。
“铁校尉,对不住了……”她声音嘶哑地开口。
铁鹰不禁骇然,眼前的她,真是那个下令痛打他的人吗?他才昏迷了半日,她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惑然不解地凝望着她的脸,他恍然大悟──是眼泪让她变成这样的!
因为长久的哭泣,使娇颜变形了。
此时此刻,她仍在哭。
不过,或许因为先前哭得太甚,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刻她只能欲哭无泪。
他知道,欲哭无泪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可他不知道,她哭泣至此到底是因为受了南周帝的责骂呢,还是有别的原因?如果她是他的小荷,看到他受伤昏迷,的确有可能哭到泪流干涸……
第3章(1)
为了表示对文妲的惩罚,南周帝将她送到京城外的慧安寺中修身养性。
人们都幸灾乐祸地议论说,文妲从此以后可能会失宠。
但文妲心里明白,南周帝其实并不打算就此冷落她,不过是去慧安寺小住几日,找到借口便会接她回宫的。
南周帝这一次对她看似严厉的惩罚,只为了平息众怒。
她让铁鹰受了重伤,御林军中人人对她不满,宫中诸妃、朝中诸臣趁机对她口诛笔伐,倘若不给她一点惩罚,这场闹剧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对她而言,住进慧安寺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不必再整日扮演狐媚的妖妃,亦不用面对因她受伤的“那个人”……
可是一想到那个人重伤的模样,她就感到心如刀割。
那日,她只打算吓唬他一下,料想侍卫们都是他的下属,不会真的对他用刑,然而她失算了,他竟然亲自动手,把自己打成重伤……
铁剑一声一声击打在他的胸膛上,仿佛也一声一声击打在她的心里。
她当时骑虎难下,不敢贸然阻止他,因为那样会暴露自己对他的感情,可又害怕再打下去,他会真的受伤。
于是她只能背转身去,一动不动,怕稍微一动,便会现出她的真心。
她以为他有内力护体,不会有大碍,谁料他竟收了内力,一举将自己打到吐血。
看着他在鲜血喷染中倒下去,她的眼泪禁不住涌出来。
这一涌,便再也停不住,直到泪干,她仍旧颤抖地抽泣,几乎泣出眼中的血来。
当南周帝宣布罚她到慧安寺面壁思过的时候,她痛苦的心情才稍稍得到了缓解。
她将在佛前长跪,为病中的他日日祈祷,恳求佛祖狠狠地处罚自己,不要轻饶自己的罪过。
佛香萦绕眼前,木鱼敲打在耳边,不知不觉,她已经跪了三日,因为一动也不动,所以双膝已经麻木,再加上滴水未进,身子变得越发单薄。
“娘娘……”宫女端进粥菜,搁在她的面前。
“我不是说过我不饿吗?”并非强忍,她是真的因为伤心而没有食欲。
“娘娘,山门外有一个人求见。”宫女怯怯地道。
“谁?”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见她?
“他说自己是京城的绸缎商,从前娘娘喜欢用的那些布料,都是他进贡的。”
文妲闻言一怔。
若说从前在宫中风光的时候,不时有皇商前来求见讨好倒也不奇怪,可此刻她被罚面壁思过,这人还来干什么?
怔愣之后是自嘲地笑,“我如今在此,绫罗绸缎是用不上了,他来追讨从前浪费在我身上的银子吗?”
“娘娘,他是真心想见您,您就见一见吧。”宫女劝道。
“一个陌生人,你这样帮他说话?莫非是收了人家的贿?”文妲挑挑眉。
被她说中,宫女低头无言。
“好吧,让他进来。”她缓缓起身,“我对此人的来意倒也好奇。”
宫女默默去了,不一会儿,引进一名白衣男子。
男子面如满月,笑若春花,一袭白衣潇洒飘逸,他一进来,便使整个幽黯阴沉的佛堂霎时有了一束明媚的光芒。
“参见娘娘。”他收起水墨点染的纸扇,朝文妲躬身一拜。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她淡淡背转身,燃亮一炷香。
“在下姓花,”来人笑意盈盈,“娘娘直接唤我‘亭风’即可。”
“花亭风?”她对这个名字似有印象,“阁下便是京城第一大商家,‘风记’的主人?”
“娘娘知道在下?”
“花掌柜大名鼎鼎,听说还是南敬王爷的挚交好友,本宫虽孤陋寡闻,却也略有所闻。”
“呵呵,娘娘过誉了,在下不过一介草民,幸得南敬王爷厚爱,得以在京城混口饭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