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命可以不顾,面子不能不要!
因此当路经谢府大门前的路人,乍见伟大的谢老爷竟然撇下脸面,效法最卑微的奴才必恭必敬地哈著腰,亲自恭送一位全身上下除了破补丁还是破补丁的年轻书生走出谢府大门时,所有人都瞪直了眼,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景象。
幻觉!对,一定是幻觉!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揉揉眼,又使力眨了眨,然后再看过去……
“别叫我大夫,我不是大夫!”
“是是是,是君公子,不是大夫,不是大夫!”
不可思议,不但不是幻觉,而且向来威武雄壮,高高在上的谢老爷竟然如此诚惶诚恐,低声下气,活像不小心撞上虎大猫的耗子一样,就差没屈膝来个五体投地三跪九叩首。
他是中邪,还是吃错药了?
“君公子,天快黑了,还是留在这儿过一宿吧!”
“不用。”
“那么,我叫人护送……”
“不必。”
“但君公子你携有奇珍异宝,万一有贼人眼红……”
年轻书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注视著他,眼神淡漠,既不凶也不狠,但不知为何反倒教人打从心眼儿里冒寒气,浑身不由自主地抖索起来,谢老爷不觉低下眼去,心头老鹿狂跳,再也不敢多看年轻书生半眼。
“呃,我想,君公子应该不会担心这种事吧!”
“记住,我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绝不会把君公子您的事告诉任何人,也会严禁下人们传出去,请君公子放心。”
于是,年轻书生默然回身,迳自步下台阶。
掐著一把冷汗,谢老爷屏息目注年轻书生转向大街另一头逐渐定远,直至看不见那竹竿似的瘦长身影,他才颤巍巍地松出一大口气,挥袖拭去满头汗。
“瘟神!道道地地的瘟神!”
他喃喃自语,“不过……”再咧嘴苦笑。“虽说失去宝物教人心疼,但我那宝贝独生子的命也只有他才救得来呀!”若是没了独子,再多财富又有何意义?“嗯嗯,没错,拿宝物换来儿子的性命,值得!值得!”
也幸好他拥有人家中意的宝物,因为君公子不要金银钱财,也不要华屋美宅,他只要奇珍异宝或珍奇药材,而且一定要那种世间罕见的异宝或药材,若是不够珍异,再是价值连城也不要,就算是皇帝老子要死了,他照样扭头走人。
想到这里,谢老爷不由绽出庆幸又宽慰的笑容,眉开眼笑的转身回府里去看他的宝贝独子了。
第1章(2)
就在同时,年轻书生已走出城门外,看似要赶夜路,但不到一刻钟后,他就拐进了路旁的林子里,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来,再从小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头包著两粒馒头,其中一粒只剩下一半,他把完好没动过的馒头又小心翼翼包好放回包袱里,然后就著那半粒馒头慢条斯理的啃了起来。
末几,最后一丝橙红的夕阳消失在枝隙叶缝间,夜,悄然降临。
又过片刻,暗影中突然无声无息冒出五条人影,团团包围住年轻书生,五张脸五张穷凶匝恶的表情。
“穷酸,听说谢老爷送你一样奇珍异宝,是吧?”
“瞧你那寒酸样也没那福气享有宝物,还是交出来吧!”
“甭想否认,咱们可是打听确实才来的!”
“也不要不服气,起码你还保有一条小命,该庆幸了!”
“动作快点,别惹得爷儿们火起,连你那条小命也保不住了!”
口气一个比一个不客气,一个比一个凶悍,外加恶形恶状的姿态,胆子小一点的人早就吓到没魂了,那年轻书生却好像瞎了、聋了,不但没看见他们,也没听见任何威胁,自顾自吃下最后一口馒头,再抬头看看月色,然后背起书箧和皮袋子,拎起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决定继续赶夜路。
“喂喂,你这小子是怎么一回事,真个不想活了吗?”
“看样子不给他点苦头尝尝,他是不会懂得听取别人的‘忠言’就是救自己的小命!”
“那就给他吃点苦头吧!”
于是,就在那年轻书生踏出第一步的同时,那五个人也开始挽袖撩衣起来了,兴致勃勃的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一下,奸让那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书生尝尝不听话的后果。
然而,不过才走出一步,第二步都还没抬起脚来,他们就好像被点住穴道似的定格了。
年轻书生走出第二步,那五人忽地呛了一声,不约而同猛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明亮的月光下,只见他们的脸色不知何时竟掩上了一层诡异的青绿,各个窒息似的张大嘴喘息,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怪声。
年轻书生走出第三步,那五人接二连三倒下去,双手五指依然掐著脖子,五官抽筋似的扭曲著,嘴里开始冒出白白的泡沫。
年轻书生走出第四步,那五人暴凸的眼角开始渗出血丝。
年轻书生走出第五步,那五人全身都在抽搐,躺在地上痛苦的滚来滚去,却连半声都叫不出来。
年轻书生走出第六步,那五人眼睛开始翻白,喉头发出无法呼吸的喀喀声。
年轻书生走出第七步,那五人骤然一个剧烈的抽搐,旋即不动了,这时才传来年轻书生低低的呢喃。
“七步夜断魂。”
然后,年轻书生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暗影间,林子又恢复原有的宁静,月儿悄悄隐没,任由黑暗吞噬那五具已失去生命的尸体。
夜,才刚开始……
*
杜菁的猜测果然没错,诸葛文毅和章郁雄谈过话后两天,他就特地叫下人把蒙蒙唤去,因为他“有话要告诉她”。
“不要!”
“蒙蒙,听大哥的话,你……”
“不要!不要!不要!”
病床前,诸葛文毅也不过才说了两句话而已,蒙蒙就捂起耳朵来拚命摇头,最后干脆学小孩子一样耍赖大叫,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只听得见她的哇啦哇啦大叫声,就连诸葛文毅都听不见他自己在说什么了。
“蒙蒙,不要叫了!”
“那大哥就不要说那种事嘛!”大哥要交代后事,她才不要听!
他能不说吗?
“听我说,蒙蒙,你才十六岁,根本没有能力扛起这个家,虽然很多人来提过亲,但章大哥顾虑得也没错,倘若那些人都是贪图咱们家的财产才来求亲的,我不在乎家产,只在意那种人恐怕不会好好对待你,所以……”
诸葛文毅气喘吁吁地说著,蒙蒙却还捂著耳朵,也不晓得听进去了没有。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想让你和章大哥成亲,也好把这个家交给他掌理。章大哥是跟我换帖子的拜把兄弟,咱们家出事以来也都是他在帮忙撑住咱们家的生意,我相信他一定会带给你幸福……”
“不!”不捂耳朵了,却拉出一声比刚刚的大叫更尖锐的怒吼。“我不嫁!不嫁!打死都不嫁!”吼完,蒙蒙就跑出去了。
谁知刚踏出房门一步,她就差点一头撞上那个她“打死都不嫁”的人。
微方的国字脸,端正的五官,一看就知道是个挂有正字标记的正人君子,如假包换的正派人物,这就是诸葛文毅的结拜大哥,章郁雄。
对这位大哥的拜兄,蒙蒙其实也无所谓喜欢或讨厌,在她眼里,章大哥跟大哥、二哥是同一等级的,虽然没有亲哥哥那么亲,但感觉是相同的,嫁给他就像是嫁给自己的哥哥一样,老实说,真的很奇怪耶!
“章大哥……”蒙蒙有点尴尬。
“大妹,”章郁雄一扶好她马上缩回手。“你讨厌章大哥?”
“不是!不是!”蒙蒙慌忙又摇头又摆手否认。“我只是……只是……”她该怎么说呢?“啊,对了!”双眸一亮,忽又振奋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自从爹病倒之后,整整一年多时间,我们都没心情赈灾布施,也许是老天爷生气了在警告我们,对,我们得来一次大布施!”
牛头不对马嘴,话一说完拔腿又跑回房里找大哥商量布施的事,早已忘了要回答人家的问题。
章郁雄深深叹息,随即转身离开,一踏出月门就见一对男女迎面而来,女的是他的妹妹章郁秀,男的是章郁秀的丈夫林振平,一年多前,他们陪同章郁雄一起来探访诸葛文毅,不料诸葛家却接二连三出事,他们只好再陪著章郁雄留下来帮忙。
“什么事?”
“黄河决口,走潼关进中原来的人都得绕道,北方的货可能会晚点到。”
章郁雄颔首。“好,我知道了。”
章郁秀朝月门内瞄去一眼。“大公子还没提吗?”
“提过了,但……”章郁雄摇头。“大妹不同意。”
“为什么?”林振平问。
“还用问,杜菁回来了嘛!”章郁秀嘟囔。
“杜菁?”章郁雄困惑地复述。“谁?”
“隔壁杜家的四小姐。”章郁秀哼了哼。“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听说杜夫人十分中意蒙蒙的乖巧,瞧杜菁那么勤著跑诸葛家,多半是想劝蒙蒙嫁给她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