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仲卿连忙道:「姑娘如此称呼,折煞我了,叫我仲卿便可。」
「那你也别喊我『姑娘』、『姑娘』地,直接唤我名字便可以。」
「嗯,那我就失礼了,如意。」严仲卿温温一笑,倒也不迂腐。
「好了,开始干活吧。」严管事将一迭帐册「啪」地放在应如意座前桌上。
「对了,」严仲卿说道:「严伯,方才赵总管来过,有事找您。」
「赵总管?」话声才落,赵总管匆匆进了帐房,仍垂着一对八字斜眉,就算不苦看起来也一副苦瓜脸。
「严老大,我找了你半天了,你总算——啊……」进了帐房,劈头就说个不停,待抬眼忽见到应如意,惊诧一声,叫道:「妳怎么也在这里?」
「是啊。」应如意傻傻回道。
「正好,」过去一把拉起应如意,连珠炮似自顾说个不停。「我正需要个丫头出府一趟。三夫人交代要『翠玉堂』的胭脂水粉,另外,『商印斋』新出市的小说本十册。小翠有事走不开,可胭脂水粉的,府里那些婆子粗汉哪成得了事,春桃、冬梅两个大丫头虽顶事,可总是赵府有身分的丫头,不好随便抛头露面。正好,我看妳闲得很,出府跑一趟。记得,是『翠玉堂』的胭脂水粉,跟『商印斋』新出市的小说本,要十册,别记错了。我看妳楞头楞脑的,可别搞错了。快去快回,别拖拖拉拉的。」
反正她一副头好壮壮是吧?抓她做苦力、抛头露面都不打紧。不过,看样子赵总管似乎并不知赵子昂囚禁她的事。应如意胆子大了一点,她正愁不知该怎么出府,这下正好。
「等等。」老帐房嚷嚷。「赵总管,你别一把就将人拉走,我这儿正等着用人呢。」
「这丫头懂什么?」赵总管睨睨应如意。
「她懂的可多。你快快放人,另外找个丫头去吧。」老帐房随口夸大,只想留人。
「让她快去快回,不会碍事的。」其他小丫头又不识字,不顶事,这死丫头反正闲得很,不差她差谁,正省得他亲自跑一趟。
严仲卿道:「我也一道去好了。」
「仲卿,你在胡说什么!」这节骨眼,他也去了,那这堆小山也似的帐册怎么办呀。老帐房自是瞪眼。
「『翠玉堂』与『商印斋』两店相距虽不远,可小说本新出市,这会儿商印斋那里必聚集许多士子,恐得耽搁许多时候。我也一道去,分头办事,可以省不少功夫,再说十册小说本不轻,如意一人哪拿得动。」
「啊,随便怎么都好,只要给我快去快回便成。」赵总管挥个手,怎么都行。
想想也有道理,老帐房勉强答应。「那就快去快回。这些帐不快核清不行。」
「知道了,严伯,我跟如意会尽快赶回来。」
「啊,可是……」应如意不由得一急。她打算出了府便偷溜走人,严仲卿跟着去,岂不坏了她计画。不过……唔……她瞅瞅那清俊的面容。俊逸清雅的男子相伴,人生一大快事,错过了未免太可惜。
「走吧。」严仲卿对她温温一笑。
「啊,嗯。」一笑,应如意魂被勾了,掉了半缕。
「翠玉堂」与「商印斋」位在京城里最热闹的街上,一路人群熙来攘往,街集热闹得令人看得眼花撩乱。应如意与严仲卿边走边谈天说笑,心情好不快活,笑得花枝乱颤。
「听说妳上京寻亲不遇,经由旻婆介绍进赵府,是吗?如意。」严仲卿问道。
「呃,是啊。」算是吧。「不过,小红——我是说好心收留我的姑娘,小红待我不错,帮了我大忙。」也不能忘了小红的恩情。
「说得极是。在我能自立之前,我双亲便相继亡故,全仗严伯扶养我成人,待我如子,又引荐我进赵府,他的大恩大德我是不敢稍忘。」
「这么说,严管事可真真是个好人。」
严仲卿微微一笑。「我在赵府里也见过不少人,难得遇见如此谈得投契的人,可我今日初见妳,不知怎地,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啊?他的意思是……
心儿不禁一跳,可抬眼瞧,他脸上笑容依旧温温,神态清朗,并不见暧昧不明之色。应如意心中费疑猜,可也不好问明。含蓄啊含蓄,做着姿态,含蓄道:
「是呀,我刚见你,也有种一见如故之感。跟你说话感觉很舒服,好似相识多年的故友。」
严仲卿又是一笑。「果然如藕生所言,妳是个温婉、容易相处,又令人喜欢的人。」
「藕生?」应如意一愣。「你与藕生相识?」
「方识不久。一聊之下方明白藕生与我竟是同乡,感觉多了一分亲。可因为我的关系,害她受责,让我很是过意不去。」
提起藕生,严仲卿脸上温和笑容不变,神情亦未改变。应如意觑他一眼,试探道:
「呃,你跟藕生……你——」
猛不防一阵马蹄跶跶声响,前方一匹快马竟向着他们快驰而来。
「小心!」严仲卿背身欲掩护应如意。
只觉一股劲风刮至,沙石飞刮而起,将他摔开一旁。但听得马背上男子怒声咆哮道:
「应如意,连妳也想背叛我!」
将应如意拦腰劫上马背,策马奔驰而去。
第七章
掌灯时分,赵府各国各院灯火通明,惟独北院里灯火不灿,「去云轩」里更是幽微,几乎暗不见光。婆子与家丁们蹑手蹑脚、探头探脑,不时面面相觑,噤声不敢多言,偶尔说上一句话,也是压低嗓子,深怕惊着什么似。又不时对「停云阁」的方向投去一眼,交换个眼色又噤声不语。
「停云阁」里,赵子昂脸色铁青、满脸肃杀,阴沉地坐在那里,眸里怒火簇簇,不出一声盯着应如意。应如意似只等着挨宰的小兔,忐忑不安。在大街上猛不防被赵子昂强挟持上马的惊惧仍残留于心。赵子昂挟持着她像挟只猫狗畜牲,纵马奔驰,她只觉身边风声呼呼,全身无力可凭,随时会坠马似,一颗心难以自抑地惊跳荡动,要跳出胸口似,让她惊恐不已。
瞧赵子昂一脸愤怒,不知会怎生处置她。吊起来毒打一顿,然后将她卖了?或是囚禁上几日,不给她吃喝,然后要她作牛作马到死?心中种种假设揣测,不觉更是不安。
「妳怎么出了『停云阁』的?」赵子昂终于开口,表情仍旧阴沉冷肃。
赵府二爷策马在京城繁华大街上飞奔,拦腰劫持民女上马,跶跶奔驰而去,已广为传开,成为京城百姓男女老少谈论的奇事。更有甚者,二爷一脸盛怒,肩扛着府里丫头应如意进府,府里上下无不愕然怔呆、面面相觑,却无视府内上下那惊愕诧讶的目光与哗然,一路将应如意那丫头扛进「去云轩」,引得众人猜疑、屏息相对,不敢稍出声响,一众惶惶不安。
赵子昂却全然未去考虑京城男女老少的谈议与府里上下惊愕。当日他一早赶去田庄,原打算当日来回,却不料多耽搁了一日,回途中临近京城路上,马车又因故陷落在路边沟里,他让从云留下处理,独自策马先行。不料,入城方片刻,遥遥竟见应被他囚禁在「停云阁」里的应如意出现在热闹大街上,且与一名男子同行,相互谈笑,笑得甚为开心。胸臆但觉阵阵怒涛汹涌,全身血液逆流般,怒气奔腾冲撞下已,恨不得大声喝叫咆哮。
可究竟为何?为何他竟——
只是小小一名丫头,举足毫无轻重的一名丫头,他为何愤怒至此,甚至伤害、嫉妒、疼痛的情绪皆一涌而起,脱口而出那句话?
「呃……窗外有棵树……所以……」阴沉双眸盯视下,应如意不禁嗫嚅起来。
「妳又是怎么出府的?」
「呃……」气氛更糟更低。「那个……帐房里缺人手……那个,嗯,严管事碰巧就找到了我——嗯,我是说,不小心就碰到帐房严管事。然后,然后,在帐房里又遇到赵……那个赵总管,然后,赵总管差我出府办事……」
气氛紧绷高压得让人不敢喘口大气。从被捉回府到现在,都几个时辰了,赵子昂一直那副肃杀阴沉的模样,要杀要刚亦不干脆一点,让她一颗心上下皆不是,忐忑不安。
赵子昂不发一语,冷肃阴沉表情不变盯着她。
「噗咚」、「噗咚」。她听得自己的心不安地窜跳不停。这等要生要死不明的情况最是折磨煎熬。
「啊!我受不了了!」应如意哇叫出来,惶惶又急躁地口不择言。「我是打算偷溜回去没错,既然被你抓到了,算我倒楣,看你是要将我吊起来毒打一顿,或是不给我吃不给我喝,还是撵出府什么的,随便你!总之,你快做决定,这样吊在这里,难受死了!」
「回去?回去哪里?」赵子昂不理她哇哇大叫。
「当然是我来的地方。我跟赵府只签了一年契,又不是卖身给你,了不起我把银两还给你,反正到哪都是做苦力,我没必要赖在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