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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凝住笑,眼神专注。「妳这丫头真怪,有时看起来傻傻的什么都不懂,有时却又像是什么都懂……」他目光转深。「福气,来我身边,我需要妳。」一出口,他才蓦然领悟,他确实需要她的陪伴。

  我需要妳。

  不过是清浅的几个字,却有如千钧力道狠狠撞进她心底。她的心怦然而动,使她差点冲口答应,但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哽住。

  看出她的迟疑,他敛起笑容。尽管唇边还挂着笑,但已经不是真笑了。

  她想拒绝他。

  又一次。

  到底是为了什么?

  隐秀不自觉微微蹙起眉头。「福气,在妳心底,我是什么人?」

  福气讶然。「你……是隐秀啊。」

  「隐秀又是谁?」他追问。

  「呃,就是你呀。」见他摇头,福气猜测着他想要的答案。「你是隐秀,是七皇子,是个主子。」这么多的身分,他想要她回答哪一个?

  「不。不是这样。」他说:「如果我是妳的朋友,妳怎么会忍心拒绝我?而如果我是个主子,妳又怎么能够拒绝我?」

  注意到这其中的矛盾了吗?不管他是谁,福气都没理由拒绝他。

  福气呆住。像是领悟了什么,她猛然站了起来。「对不起!隐秀,我……」无法解释。

  他扯住她裙襬,硬是拖住她亟欲逃走的身势。「福气,我问妳最后一次。」

  福气不敢和他拉扯,以免扯破了衣衫。一张小脸因为急切和不知所措而皱了起来。「隐秀……求求你……」

  「求我什么?」他瞇起眼,冷笑起来。到底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让她不能将事情说清楚?

  芦芳已经离开了,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无法忍受福气对他有所隐瞒。其他人,他都可以不在乎,只有她,只有福气,不可以。

  「快说!」他想逼她说出真相。

  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女史在历代史官系统中,一向都是被秘密地隐藏起来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女史的身分被公诸于世。

  隐秀见她咬牙咬唇,十分苦恼,于是放开她的裙襬,改捉住她细致的脚踝,将她轻轻一扯。福气低呼一声,跌在他身上。他捉住她的腰,与她鼻碰鼻,眼对眼,用吓死人的目光锁住她的心。

  福气从没见过这样执拗的隐秀,忍不住吓了一跳,颤抖起来。

  「隐秀,拜托你不要这样……啊!」秋夜里,竟无端打起了雷。震耳的雷声让福气吓得尖叫一声,扑倒在隐秀身上,双肩抖得犹如不胜风雨摧残的雏菊。

  「雷呀!打雷了!」呜,这是上天在处罚她没对隐秀说实话吗?才想着,雷声又接连隆隆作响,福气连忙将头埋在隐秀怀里。

  隐秀从没在打雷时跟福气相处过。她抖得像只兔子,全身透出失控的恐惧。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

  她怕雷。

  见到她受惊害怕的模样,他反倒冷静了下来,抚着她的肩膀道:「别怕,这是秋雷呀。俗谚说,秋禊夜里打秋雷,雷响三声庆丰年。能听到这雷声是件好事,别怕。妳再听听,雷声已经过去了。」

  也不晓得福气听进去了没有,她好像止不住战栗,隐秀拥她许久,才听见她细声说:「我小时候,贪玩,躲在破水缸里,不小心睡着了……没想到后来下起了大雨,还打雷,一个大雷就打在我的头顶上,有棵树倒下来,压在水缸上,我爬出不去,只能一直哭一直哭,等我爹回家来救我……呜……隐秀,请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我真的有苦衷……」

  起先,他听她说起幼年的事,还觉得有点好笑,可听到后来「苦衷」两字,想起先前他所下的通牒,隐秀不发一语的将福气扶稳,让她站好,见她还断断续续地掉着眼泪,他索性拿袖子替她抹脸。

  待一张哭红的脸抹净了,他才转过身去,轻叹一声。「福气,妳听好。」

  虽然没回过头,但是他知道她屏住了气息,这才说:

  「宫廷里有个规矩,妳也许听过。皇子在二十岁以前可以住在后宫里,但在年满二十岁、行过冠礼之后,就必须接受君上诏命到分封的领地,担任正式的佐政官职。我是个皇子,明天春天,我就满二十了,届时我会被派到我尚不知道在何处的封地去,一年当中只能在九月朝觐时回京一个月。如果政务繁忙,或许会有好几年无法回京,除非君上下诏……妳有听懂我说的这些话吗?福气,如果妳不来我身边,当我离京之后,也许我们不会再见面。」

  福气不仅听懂了,还听得非常清楚。如果她现在不到隐秀身边,明年春天以后,她有可能会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隐秀!那使她无比愕然。

  他没回头。「我不知道妳的苦衷是什么,但我真的想要妳陪在我身边。这是我最后一次问妳,如果妳还是不能……那么我们从今以后最好别再见面。」他才刚刚送走芦芳,如果注定还要失去些什么的话,也许长痛不如短痛。

  福气瞪着隐秀的背影,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以后不再见面……永远都不能见面……光是用想的,心就像是被冰钻凿碎,又哪能真的面对那样的结果!

  在她的想象里,当然,有一天,她还是会离开的,只是她原以为那时她将会笑笑地对他挥手,预期还有相见的一日,思念是必然的,却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她以为她还有时间,起码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她可以慢慢地将他的身影镂刻在心底,永志不忘。

  可原来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隐秀明年会离开王都,而过了今晚,她就会失去他。

  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到他的身边去,四哥还在等她入宫替代他。

  好痛。

  她做下出决定。

  胸口好痛。

  好奇怪为什么连身体也跟着疼痛起来,好像有一股闷痛感聚往体内不知名的深处,然后涌现,那陌生的痛觉使她冷汗直流,身躯发颤。

  她咬着牙,深怕自己会痛叫出声。

  她想要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隐秀的腰,但脚却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连抬都抬不起来。心被自己的矛盾割裂,身体也像是在同时间被撕裂开来。

  隐秀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轻叹一声,没有回头地走了。

  福气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却没办法叫他别走。她抱着疼痛的下腹,眼泪和汗水浸湿了她的脸庞。

  那种痛的感觉,就此烙印记忆深处里。每月都要痛上一次。

  十五岁的少女初潮,伴随着懵懂的情愫,染红了她失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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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福气被分派到梅贵妃居住的绶梅宫里当值。

  一样是当个洒扫丫头。初来乍到新地方,等级仍是最资浅的。

  梅妃育有一子,即是当今十皇子。福气镇日在外殿里扫落叶、抹灰尘,从来没见过这名皇子。听其他宫人说,十皇子十分好学,几乎夜夜留宿在专门教导皇子们习书习武的杏黉学馆里,与老师们切磋。

  梅妃背后的家族势力十分庞大,当今左丞相即是梅家人。福气虽然被分派到绶梅宫里做事,却因为这里规矩分明,资浅宫人不得进入内殿,因此从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新主子的身影,从来没真正见过主人一面。

  她日日扫着落叶,转眼间,竟又过了数月。当冬日第一场初雪鹅毛般落下时,她才扫走秋日最后一批黄叶。

  那轻盈的初雪,又轻又软,碰上她仰望天际的鼻尖,一下子就融化了。

  那纷飞的白雪,教她忍不住想起一个爱穿白衣的年轻男子。秋禊那天晚上,他说不再与她见面,竟是说真的。从那日以后,她真的不曾再见过他。

  第一次,福气真正体会到深宫岁月的漫长。她也很少笑了。

  「妳是谁?」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召回她的心神。

  福气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她赶紧抹干脸,看向那名很显然是在问她话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银衣玉袍,头戴珠冠,桃腮粉面,容貌竟比女子更为精致,年岁大约和隐秀相去不远。福气不曾见过这个人,但从他可以自由进出绶梅宫这一点来看,她想,他必定就是那名好学的十皇子了。

  看见他一脸兴味的盯着她,福气赶紧恭身道:「小婢是刚调来的宫女。」

  「我知道妳是新来的。我没见过妳,我是问妳的名字。妳是从哪里过来的?」他看她身上的冬服并非簇新,可见她必定不是刚入宫的新人,而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他不曾见过她。

  「我……小婢名叫福气。」她低着头说。

  「福气?」十皇子起先没有特别的反应,直到他脑海中闪过一件事。「妳是从云芦宫过来的?」这名字他似乎是听过的,但先前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毕竟,她不过是个小宫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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