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愿?”蹙眉思索良久,才呆呆地略有领悟,“是……大肚糍粑吗?”
“聪明!”天气已微微热了,他手中多了一把绫扇,这扇子此刻在她的笨脑袋上轻轻一敲。
仆人得了他的示意,纷纷上前打开碗盖,只见小小的碗中均盛著一只圆而白的糍粑,浇著汤水卤汁,清香四溢,著实可爱诱人。
“这些……都是给我吃的?”她睁大眼睛。
“这里有一百多个糍粑呢,撑死你也吃不完吧?”他笑,“只是让你尝尝,看哪个对你的口味。”
佘嬷嬷连忙在一旁解释,“王爷听说姑娘喜欢吃这大肚糍粑,便发了告示,召来一百多个会做这点心的厨子,命他们今日在王府齐聚,做了这些东西。王爷说了,谁做的糍粑最对姑娘的胃口,便留下谁长用,现下厨子都在院子里候著,只等姑娘品尝完毕,给他们答案呢。”
一百多名厨子?难怪今天府里这般吵闹,也是,忽然多了一百余人,能不吵吗?
天啊,那日在林中,她不过随口提了一提,他便把这大肚糍粑的事情记在心上,还花了这番力气达成她的心愿……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她这般好?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而且还是他的怨妻派来的卧底,他实在不该如此啊……
乔心顿时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说不出的滋味充斥在胸口。
“怎么还不动筷子?”看著她涨红的脸,他戏谑道:“不好意思呀?”
“王爷……”她低著头,半晌无语,猛然间,扑通一声跪在花亭风面前。
“怎么了?”他不由哈哈大笑,“只不过为你做了几个糍粑,用不著感激得下跪吧?”
“王爷……请恕奴婢死罪。”她扑俯在地。
“罪从何来?”他觉得莫名其妙。
“这些糍粑……奴婢不想吃。”
“为何?”他更愕然,“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吗?”
“都怪奴婢那日没对王爷说清楚,”她难以启齿,“奴婢不是什么大肚糍粑都喜欢吃的,而是只吃家乡‘王记’的大肚糍粑。”
“王记是什么?”花亭风满脸好奇。
“是奴婢老家昌州一户姓王的人家开的食铺。”
“昌州?”他对她话中的地名特别敏感,双眸顿时一凝,“你称昌州为老家?这么说……这些年你一直就住在昌州?”
“是。”乔心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支吾道:“对呀,奴婢是昌州人……奴婢知道,王妃也是昌州人……方才让王爷想起伤心事了吧?”
“不,”他却奇怪地笑了,“只要知道我的妻子一直在昌州安然无恙的生活,我就放心了……”
想必他还不知道蓝姊姊也到乐阳来了吧?乔心咬唇低下头。
“你刚才说只吃昌州的王记做的糍粑?”他清了清嗓子,“那王记的糍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挂念?”
“其实那做法与市坊间别的糍粑也是大同小异的,不过关键在卤汁,”她微笑著说,“王记的卤汁气味独特,食后让人朝思暮想,一日不吃,就坐立不安,十日不吃,便觉得此生毫无乐趣,倒不如死了的好。”
“这么夸张?”他摇摇头,“我不信。”
“真的,”她满脸认真,“这卤汁还可以治病呢!两年前,奴婢生了一场重病,奴婢的姊姊便买了王记的糍粑给奴婢吃,这一吃呀,奴婢全身的病痛仿佛好了一大半似的!”
“你生了一场重病?什么病?”他顿时神情紧张的追问。
“也没什么……”她随口敷衍,“也就是头疼而已……”
花亭风似乎并不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却也依旧点了点头,并不逼迫。
“好,那我就花重金请你老家的那个老王到府里当厨子。”他说。
“不可能了,”乔心黯然,“老王他……去年过世了。”
“死了?”他一愣。
“是呀,他这一死,王记食铺也收了,不少人都为那铺子惋惜呢,毕竟那是我们昌州最赚钱的食铺之一。”
“可他总有后人吧?他的后人就没有把他做糍粑的秘方继承下来,发扬光大?”
“说来也奇怪,那老王临终之时,特地叫儿子跪在床前立誓,说是永远也不得再做那种大肚糍粑出售,自家人也不许吃。”
“这是为何?”他越听越奇。
“不知道,老王的这一段遗嘱成了我们昌州的一大谜事,人们议论纷纷,却无从破解。”
“不如我派人去查查,说不定可以从老王的后人那里弄来那张秘方……”花亭风略有所思。
“王爷,真的不必了。”他的盛情让她难却,逼得她实话实说,“那秘方……我姊姊已经从老王的后人那里弄来,她会做给我吃的,真的不必劳烦您了。”
“你姊姊也在乐阳吗?”他剑眉一挑,仿佛窥悉了什么。
“是,”结结巴巴编了谎话,“我姊姊像我一样,也在一户人家里帮佣。”
“如此说来,我今天请厨子一事纯属多此一举了。”他自嘲,眼里有些难过之之意,却仍扯唇而笑。
“王爷,千万别这么说!”看著他的淡笑,乔心心里一阵抱歉及酸楚,“都怪奴婢没有说清楚,害您大费周章了,是奴婢对不住您。”
“我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只可怜那些前来应聘的厨子,本以为可以得到一份长久高酬的工作,这下全要失望而归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与她多谈,转身离席。
这一回,不用他示意,仆人们便知趣地默默上前将那无用的百余只碗收走,动作整齐而迅速。
夏初的风吹入花厅,本该明朗清新的,此刻却在乔心心里漾起一阵惆怅。
为何要惆怅?她本该庆幸的,庆幸她这次没有领他的情,否则,又会平添一份危险的好感……
***
“姊姊……”
面对纱帘中的女子,乔心忽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好似自己成了叛徒。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玄衣女子的声音低低的。
“乔心无能,至今也没能帮姊姊惩治那负心人……”舌头紧张得打结。
“你入西诚王府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为何只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在皇后的茶中放了泻药,可惜皇后安然无恙;另一件,则是破坏花亭风的汲水机,可惜,那次破坏没能让他出丑。
是呀,她只做了两样无用的事,却浪费了这大把时间,换来一样让她感到害怕的收获——对花亭风的好感与日俱增。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这般突然的问话让她险些跌倒在地。
“姊姊……我……我怎么会呢?”连忙摆手抵赖,慌乱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就算真如此,姊姊我也不会责怪你的。”玄衣女子亲手把她扶起,“那花亭风英俊聪颖,天下女子无不对他动心,你这样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被他骗得一时意乱情迷,也是人之常情。”
“姊姊,我不会喜欢他的,我怎么会忘恩负义,喜欢上姊姊的仇人?何况他、他还是姊姊的……”一阵罪恶感在她胸中翻搅,仿佛自己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想死的心都有了。
“暂时别说那些,你就像我的亲妹子一样,就算你不愿意替姊姊报仇,姊姊也不会勉强你。”玄衣女子笑笑,“来,我前日买了些首饰,帮我看看哪一件比较漂亮。”
就这样云淡风轻、闲话家常一般,女人将乔心引入内室,梳妆枱上的首饰盒微敞,晶莹的珠宝闪闪烁烁。
乔心靠近,很认真地替玄衣女子挑选盒中的一钗一饰,过了半晌,她的指尖拈起一朵紫蓝华贵的珠花。
“姊姊,这一件好像比较适合你,我替你戴上瞧瞧。”
“不必了。”对方却似有隐衷地退了一步,“你先帮我挑好搁在那边,一会儿我自己慢慢试。”
“我帮姊姊戴岂不方便?”乔心不明就里,讨好对方心切,便擅自作主上前,性急地想把珠花往玄衣女子发中插,不料,在碰触之中,却将对方的头巾碰落在地。
从她记事起,蓝姊姊的头上就一直遮著头巾,配著苍白的脸颊,神秘而美丽,她也一直以为,那只是为了美丽。
然而此刻,她发现了真正的答案,不由得惊呆了。
银丝!蓝姊姊的黑发夹杂著无数银丝!
倘若是一头纯粹的白发倒也罢了,亦算一种别致的韵味,可最怕白发与黑发斑驳地交错在一起,给人触目惊心的恐怖感。
蓝姊姊年纪轻轻,怎么会与老妇一般,满头沧桑?
难怪她终日遮著头巾,原来,头巾下竟隐藏著这样骇人的秘密。
“很难看吧?”玄衣女子自嘲地笑出声,声音却带出怨对的恨意,“人未老,头先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惊恐。”
“姊姊……”乔心颤声问:“怎么会这样?”
“一夜白头,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无非是伤心忧郁而已。”
“为了……花亭风?”
“不,为我自己太痴、太傻!”她又是一阵凄厉的笑,“看,爱上花亭风就是这样的下场,你若喜欢上他,将来就会像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