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紫鹦呆了一呆,忍不住笑出声。“是,没错,将来的姑爷是会分掉你的房间。”
“不只如此,还得共睡一张床呢!所以你说呀,我能不在乎跟我共睡一张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于从月蹙眉叹气。“倘若他不爱干净、睡相不好,或是霸道无理、又懒又蠢又庸俗,你说,我怎么有办法跟这种人相处?”
紫鹦明白小主子的苦恼,她是个聪明、灵慧、好静、又有洁癖的小姑娘,虽然小小年纪,但是博览诗书,并懂得将生活过得幽雅出尘。不过也因为奇异之书看多了,时常会说些稀奇古怪、无人能懂的话来,在府里,除了老爷和夫人,其他人谁不把她当成疯癫的异类看?加之她是府里最大的孩子,平时并不爱与比她年纪小的孩子玩耍,因此性格上有些孤僻幽绝,以她这样的性情看来,她肯定难以找到相知相惜之人。
“小姐,只是见一见面,就能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紫鹦怀疑地瞅著她,不太相信娇养在闺阁的年幼小姐会有识人的能耐。
“虽然没法看得清楚透彻,但至少可以知道他是聪明还是笨蛋。他必须要听得懂我说的话。”她眼中掠过一抹无人了解的寂寞。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我侍候小姐三年,都还没办法听得懂小姐说的话呢!好比你昨夜说什么殒星啦、暴雷呀什么的,说了半天我都没能懂。”紫鹦太了解小主子的怪癖,对未来的姑爷寄予无限同情。
于从月无奈地白她一眼,无力地长叹。
“小姐,我看到那对石狮子了!”紫鹦忽然拉著她的手叫嚷起来。
于从月抬眸望去,见到了气派非凡的王府大门,朱漆的正门上有一匾,匾上书著“显亲王府”四个大字,门前蹲著两只威猛的石狮子。
这就是她将来的家吗?她怔怔地想著。
“小姐,接下来呢?”紫鹦像作贼似的东张西望。
“等吧。”于从月侧著小脸微微一笑。
“什么?就站在这儿等?”紫鹦憨憨地问。“小姐是要等衍格出现吗?”
于从月淡淡一笑。
“不能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当然只好在这儿等了。”
紫鹦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可是你又不知道衍格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何时会走出门来,咱们要站在这里干等到几时呀?”
“今天等不到,那就明天再来等,明天还等不到,那就后天再来。”说话的唇角带著孩子气的俏皮。
“小姐……”紫鹦傻眼。
“看,那儿有卖元宵的小贩,不如咱们坐著吃元宵,边吃边等好了。”
于从月毕竟还是个大孩子,看到美味的点心就难掩喜悦。
“好吧,坐著等总比傻站著好,你去坐著,我来买元宵。”紫鹦把于从月推去坐好,然后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两碗热腾腾的元宵端过去。
“可真稀奇了,这还是我头一回看到小姐服侍丫头的!”卖元宵的小贩摇头轻笑不已。
闻言,于从月呆了呆。
“小姐,不必理会,快吃吧。”紫鹦吹著烫嘴的元宵,对小贩的嘲弄只当没听见。
“他说你是小姐,我是丫头耶!瞧,咱们的换装有多成功呀!”于从月开心地笑道。
“如果成功,那小贩就不会发出刚刚那样的疑问了。”紫鹦翻了翻白眼。
“……也对。”她点点头。“刚刚你该提醒我,让我去买元宵的。”她忘了不只是要换装,行为也要跟著改变才对。
“小姐,你别折我的寿了,我怎么能让你去帮我买元宵呀?”
“我们现在身分不同了,我要做你做的事,这样才像嘛!”于从月咬一口香甜的芝麻元宵。
“小姐,你可别玩上瘾了,还是饶了我吧,我觉得扮千金小姐一点儿也不好玩。”紫鹦的眉头皱成了一堆小山。
“难得有机会让我侍候你,你竟然还不领情?”于从月半开玩笑。
“不,我不想,还是让我侍候你舒服点。”紫鹦答得干脆俐落。唉,难道她天生就是当奴才的贱命?
“快滚开!别整天窝在这儿,滚远点!”
王府大门前忽然传来一阵怒骂声,于从月转头望去,看见一名王府仆役从石狮子后方赶出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于从月见那些小乞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却浑身肮脏破烂,面黄肌瘦,头发散乱纠结,趴在地上像狗一般任人践踏,看著他们脸上不知所措、害怕闪躲的神情,她蓦然有一股难喻的惆怅,也隐隐感到愤怒。
“还不快滚!看我不抽烂你们的皮!”仆役一边喝斥,一边挥赶。
于从月忍不住站起身,朝小乞丐们走过去,紫鹦见状,连忙跟上去。
“他们也是人,为何如此对待?”于从月愤怒地瞪著仆役。
“你是什么东西!”仆役啐了一口。“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是王府又怎么样?王府的剩菜剩饭就足够喂饱他们了,王府里的王爷、福晋不会连这点善心都没有吧?”于从月扬高声量,刻意让围观的路人听见。
“你别胡说八道!我们王爷、福晋怎会没有善心!”仆役气急败坏地骂道。
“那就好。”于从月淡淡一笑。“瞧这些孩子们多可怜,王爷、福晋赏他们一笼馒头包子,他们也就感恩不尽了。”
小乞丐们趴在地上拚命磕头。
“就是呀,给你家主子爷积点阴德吧!”围观人群里的善心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著。
仆役哑口无言,被个小姑娘堵得下不了台,又气又恼。
蓦地,一阵清亮的马蹄声穿过街市,三匹骏马笔直地朝显亲王府疾驰而来。
那仆役脸色骤变,眼见马蹄声已经来到王府前,可是那几个乞儿仍趴在地上不肯走,王府门口也聚集著不少围观的路人,仆役的脸色急得像块酱猪肝。
一个衣饰华丽的少年率先跃下马,在他身后的两名护卫推开围观的人群,让出一条道来。
“这是干什么?乱糟糟的像什么话!牛安,你弄这个阵仗给二爷瞧吗?”两名护卫怒瞪著仆役。
“奴才哪敢呀!”那名仆役换上一张谄媚的脸孔,卑躬屈膝地迎上去。“这些小乞丐赶都赶不走!二爷,是奴才的错,奴才马上把他们轰走!”
听仆役唤那少年“二爷”,于从月猛然想起衍格正是显亲王的次子,这少年莫非就是衍格?
她注视著少年,眼前的少年修长挺拔,深邃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卓然绝俊的脸孔如玉雕般,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就是衍格吗?于从月一迳愣愣地望著那少年。
少年脸色漠然地从她眼前走过去,那群小乞丐一看见他,神情变得如饥似渴,全都匍匐到他脚边,伸出一只只肮脏墨黑的手扯住他的袍服,纷纷喃喃地哀求乞讨起来。
“二爷,求您赏口饭吃吧,二爷!”
“放手!快放手!”仆役和护卫们赶紧冲过来喝斥,仆役甚至还用力踹了那些乞儿几脚。
少年冷冷地瞪了仆役一眼,转脸向护卫挥挥手,护卫会意,连忙掏出钱袋来递给他。
少年将整袋银两朝小乞丐堆里一扔,转身便往大门走。
那袋银两无巧不巧,正好砸到一个小乞丐的脑袋,疼得他“唉哟”一声。
“既然好心助人,为何要如此无礼?”于从月忍不住出声说道。
这声轻微却有力的喝斥,凝住少年的步伐,他转过脸,轻轻瞟她一眼。
“你这小姑娘是什么人?敢冲撞二爷!”一名护卫怒喝。
紫鹦吓傻在一旁。
于从月挺直背脊,并没有被吓住。
“菩萨助人可不会这样无礼。普天之下,不论穷人富人,在菩萨眼中都是一样的。二爷想必读过《礼记》‘不食嗟来食’这个句子吧?就算再穷,是人都有自尊的。”她话说得直辣,有意试探衍格的反应。
少年那双犀锐的眼专注地盯著她。
“你可以问他们,自尊和银两哪个比较重要?”他挑眉冷笑。
“我不必问他们,我针对的是你的态度。”她不示弱。
“他们真正在乎的是银两,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态度。”他的唇角弯著傲慢而自负的曲线。
于从月咬了咬下唇,眼光瞥见那些小乞丐分抢钱袋里的银两,便知道自己辩不过他了。
“你到底嚷嚷完了没有?你这小丫头究竟想怎么样?”仆役牛安逮到机会,跳出来指著于从月破口大骂。“这些小乞丐看准了我家二爷菩萨心肠,十天半个月就来这儿缠一回、闹一回,咱家二爷哪一回不是赏下这么大袋银子,你到底还要添什么乱!”
于从月微微一怔,迎视少年冷傲的目光。原来,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看来这些小乞丐是吃定了他。
“喂,你的丫头在这儿冒犯我家二爷,还不快把她带走,是想找死吗?”牛安对著一旁发呆的紫鹦怒喝著。
“仔细看清楚,谁是丫头,谁才是主子?”少年闲散地冷睇牛安一眼后,不再看于从月,转身大步走进王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