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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力回天的东西两院的太医们,最后终于作出决定,上书皇帝做出最适当的处置,不顾有多少医者皆已投身于疫灾之中,不顾人们允不允愿不愿,决定将灾区万物归灭于无,以保国中他处太平,一切,重新来过。

  于是,一座座染了疫情的城镇,在军队的铁蹄之下,先后在一夜夜的冥色里,纷纷化身为照亮这片深秋上地的下朽巨焰。比起天灾,比起全国四处流窜的瘟疫所造成的尸骨,更 让法王感到心冷的,是人祸。

  这辈子,他从没见过那么多死于外力的尸首,但就在皇帝下了旨后,赶在军队全力开来之前,已经先行互相残杀过的城民们,合力将这座沦陷于疫疾之中的繁华大城变成一处血城,走在这座城里,稍微一个不留心,就恐又会踩著了仅仅埋藏在片片秋叶下,却无人收拾的尸骸。

  在城中一度与法王失散,后来又找著法王的老人,在与法王会合后,情急地想要赶在城门遭锁之前逃出城外,但落力地跑了好一阵后,却突然没听见那一道跑在他身后的步伐声,他一回头,就瞧见法王又再次为了一名倒在路边的女孩停下脚步,甚至蹲在她的身边低首诊看起她的病况。

  “别再心软了,那孩子活不成了,咱们得快点走!”老人只瞧了一眼即看出那不过是另一名已病人膏盲的将死之人,连忙出声催促著法王。

  “若是连我都走了,他们该怎么办?”法王将女孩的双手交叠在她的胸坎上后,悲悯地看著犹有一些意识的女孩,张大了一双写满悸怕的眼眸,并且不住地颤抖。

  “就算你留在这儿也救不了他们的!”

  “大人,我在这城里待了那么久,我也早已患病了。”似是早已接受了这事实的法王,兀自苦笑,“更何况,倘若真要斩草除根,那就得连根也全盘除尽,不是吗?”

  若是让他们这班染了病的人走出城外,只怕疫情又要guo散了,若只是因为一念之仁而放过他,那么,先前那些并非无药可救,只是稍稍染了病,即遭到城中为了自保的百姓所屠杀的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得去面对横死?

  遭祝融大口吞噬的屋宅,在熊熊的火势下不停崩落塌毁,耶在街头巷尾此起彼落的声音,听来不像是在告慰他这不得不葬身在此处之人,反倒像是不平之鸣,因为他深深明白.哪怕他再如何尽心竭力,只想为人们求得片点生机,然而站在丑陋的人性与生死的面前,人命,竟是不值一提。

  当近处的楼房也陷入一片火海之时,站在法王面前的老人不安地瞧了瞧看似已看淡生死、满面乎心静气的法王,而后又忍不住回头瞧向远处突变得吵杂的城门。

  “法王……”

  “大人,您快出城吧。”知解他心绪的法王,淡然自若地劝著,“若再有所拖延,军队就要开至城外了,到时只怕就算是插了翅,也无人可逃出生天。”

  不顾一切匆忙逃离的脚步声,渐走渐远,当四下起火时,法王静坐在地,将躺在地上的小女孩拥进怀里,再也忍不住鼻酸的他,就只能掩住口鼻,不让自己泄漏出一点点的情绪,而后,缓缓地闭上眼,任火势窜烧至他脚边的衣袍上。

  站在枯树下的子问,原本是很想上前拉法王一把的,可这时自她的顶上,却传来一阵枯枝婆娑的沙响,她抬首望去,秋叶已然全数落尽的枝梢,不住地在挟卷著火星的风中晃动,原本落在地上不住跟著摇曳的枝影,竟逆著光,似有了生命般地不断往前蔓延伸长,而后化为一双瘦骨嶙峋的枯手,直朝法王的身后默然前行。

  刺眼的火光中,丛丛焰火不断跃动,而在那其中,子问瞧见了一双绿色不带点暖意的眼眸,当她认出了鬼后的脸庞时,那一双朝著法王而去的影子,已经抵达了法王的脚边,并迅速化为了锐利的十指,紧紧捉住法王脚下的影子,再毫不留情地将它拖至底下的地狱里,未久,本还坐在原地的法王,身子即像个断了线的人偶般,静静伏卧在一地的秋叶里。

  蓦然明白自己瞧见了什么的子问,不住地睁大了两眼。

  并不断在心中自问……

  这是为什么?为了百姓、为了家国大义,甚至还带亍点遗憾,本不该死的法王,怎会没能在死后去投胎,反遭鬼后给亲手拖至鬼界的地狱?

  下一刻,浓重的雾景席卷而来,卷去了法王的身影,不断自上方落下的尘上与碎石令子问忙不迭地掩住口鼻,她转过头来,在一片仓卒更迭的景象中,过了半晌她才明白自己置身在一座规模巨大的皇家陵墓外。

  当困锁住整座墓穴的断龙石沉重地坠下,断绝所有生机巨响亦随之响起时,她只来得及瞧见西歧那张盛满恐慌惊惧的脸庞,以及站在断龙石外头的鬼后,她面上那志得意满的笑脸。

  子问忍不住伸长了手,拨开眼前在断龙石落下了很久以后,仍旧漫扬在空中徘徊不散的尘与灰,举步踏进了偌大的帝墓内,在那墓里,她一眼即找著了西歧,此时此刻的他,身著一袭美轮美奂的官服,可他的双手十指皆沾满了囚扒挖墓壁寻找出口,所留下的断指与血痕,而在他的眸中,则是蓄满了不甘与再如何也无法弥补的悔恨……子问忍著心疼,不语地直望进他的心里。

  自幼家贫的西歧,打小就被卖进酒楼里习艺,日夜专研厨艺的他,渴盼著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名闻天下的大厨,可还只是个少年的他,都还来不及在人生的舞台上发光发热,就因皇帝驾崩而一并给封在墓室里陪葬。

  其实他为厨,就只是想挣几个钱给家乡的老父买药治病而已,在他因为厨艺而受举荐进宫成为御厨一员后,他所图的,也只是对提拔他的师父们知恩图报而已,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在断龙石放下时,身为御厨一员的他,与他人一般,终将永远待在这永五天日的广阔地宫里,再无感谢再无法牵挂,也再无生机。

  在渐燃渐灭的人鱼膏灯火下,与他一同被扔了进来陪殉的御厨们,拚命在墙上敲敲打打,直至空气用尽灯火已熄,所有人就快无法喘息倒地之际,他们那以指甲痛苦刮过厚壁的声音,一直都没有间断过。

  在那一刻,身为厨子,最是重视味道的西歧,这才头一回明白,原来恐惧,也是有味道的。

  不识血泪的风儿吹来,将子问眼前这几场有若亲临的幻觉吹尽散尽,回过神来的子问深深喘了口气,试著想要摆脱方才的一切,偏偏方才据在她眼中的鬼后,却像条朝她爬行而来的狡蛇,婉蜒盘缠在她的心中,怎么也不肯离去。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身为鬼后座前的六部众,他们原本的使命,应是在座前不计一切代价保护鬼后,可她却从来没听神界之神说过,鬼后一开始是如何挑选上了他们,而他们,数百年来又是为何对鬼后如此忠心耿耿?

  在今日之前,她从没想过要去怀疑,那些住在这座山庄里,每一只已经遭逢过死劫的鬼类,他们在死后是否过得远比生前时还要来得好,或者这是否是出白他们的自愿?因为这座庄里的鬼类们,就像人间知足的百姓一样,平淡且甘心地过著眼下的日子,不计较胸膛里的那颗心是否已死不再跳动了,但现下……她却什么都不敢肯定了。

  以往她总以为,会留在鬼界之鬼,除了身不由己者之外,留在那儿的,若不是求仁得仁,就是志向本就在此。只是对法王他们来说,这真的是他们所想要的日子吗?不明不白地遭由他人干扰了他们原本的人生,在死后一迳地为鬼后为鬼界效力,不去想念犹在人世时的一切,不去投胎回到人间过着另一段新的人生……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方才她所见的那些,并不是她的错觉或是她的想像,那是他们的过去,因为在以往之时,她不就是这般瞧过每个人的过去,也这般瞧过膝玉想要深深埋藏的痛苦记忆吗?

  只是,法王他们……知道事实的真相吗?

  不……他们应当是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才对,因他们若早就知情,那么渴望生命与不舍人间的他们,还会在死后甘心为鬼后效力吗?

  挥之不去的那一张森冷笑颜,有若不肯散去的冤魂,浮浮沉沉地飘映在墙角边,鬼后面上令她不寒而栗的笑意,仿佛正无声对她说著……

  不过是个手段罢了。无止境的寒意爬窜至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紧紧缚住,忽然间一具高壮的身影遮去了廊上映在她面容上的烛光,令她的面前一暗。

  “子问?”满手捧著自厨房里偷偷摸来的糕点,广目弯著身子,好不担心地瞧著她苍白的脸蛋,“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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