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是她一个好朋友的远房亲戚,从那亲戚口中听说她很懂得应付男人,所以主动找上门,拜托她教你。」
完了,全完了!
铃铃姊竟然全都说了!
韩悦乐惊骇地刷白脸色,整个人弹跳起身,连退好几步,她想躲,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她不敢再面对他!
「你坦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千方百计接近我?」
为什么?
她能说吗?该说吗?六年来一直埋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能摊在阳光下吗?
「乐乐,你说。」他站起来,伟岸的身躯一步步逼近她,犹如猛狮相准他的猎物。「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的目的?
难道他还不懂吗?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乐乐!」他提高声调。
够了!就算她真的是小白兔,他也无须如此一再玩弄。
「乐乐……」
「因为我喜欢你!」她嘶声喊,唇瓣激颤,清亮的眼含恨。「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不顾一切想接近你,这样你明白了吧?」
杨品深怔骇。
其实他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只是不听她亲口招认,无法轻易相信。「为什么 ?」他百思不解。「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们见过吗?
韩悦乐吃吃地、傻傻地笑出声。他们当然见过!只是他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她珍藏宝贝的回忆,对他而言,只是过往云烟。
好笑,实在太好笑了……
她笑不可抑,整个人软坐在地。「唉,我们当然见过啊,我以前还在你手下工作呢。」
「你在我手下工作?」杨品深震惊不已。「什么时候?」
「六年前,不过那时我只是个小小行政助理。」笑够了,韩悦乐收住狂态,拭去睫上点点泪珠。「你还记得你有一次送一个生理痛的女职员上医院吗?那个人就是我。」
「什么?!」他不可置信。那个他连长相都记不起来的女孩,竟是她?
「还有一次,你喝挂了倒在马路旁,有个女人把你送进宾馆,那也是我。」
他倏地倒抽口气。
「你忘记了,对吧?」
「我记得。」他喃喃澄清,他记得曾有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与他缠绵一夜,只是——
「你想不起我的长相。」她仿佛看透他思绪,主动接口。「其实也不奇怪,你那晚根本喝醉了,我长得也有怎样,暴牙又戴副蠢眼镜,那么丑,你不记得最好。」
「你不丑!」他直觉反驳。
「我现在牙整好了,换了隐形眼镜,又懂得穿着打扮,是比以前漂亮多了,不过那时候,的确很难看。」
「不,你不难看!」他又驳斥。不知怎地,就是无法听她如此贬抑自己。
「你不用安慰我。」她淡淡弯唇。这安慰实在牵强。「我自己长得怎样,我很清楚,至少我现在对自己有自信多了。」
他怅惘。
韩悦乐深吸口气,站起身,挺直背脊。「虽然你那时没注意到我,可我却一直偷偷喜欢着你。那天晚上过后,我逃走了,我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跟你上床的人是谁,我觉得自己好蠢,不晓得以后怎么在公司面对你,所以马上递出辞呈,离开台北。」
她顿了顿,忆起当时惊慌失措的自己,有点好笑,却有更多感慨。「我躲回南部家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忘了你,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忘不了。我有一本剪贴簿,里头全是关于你的报导,我老是会翻来看,后来,剪贴簿变成两本,然后是三本……」
杨品深极度震撼。
是什么样浓烈的情感,能让一个女人对自己如此念念不忘?
「你离我愈来愈远了,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是我却放不下你,我知道你不会把我这么一个平凡女生放在眼底,你摆明了不谈恋爱,不愿付出感情,跟你来往的女人都是千金小姐,我凭什么引起你注意?我不可能令你爱上我,我唯一能接近你的方法,就跟那天晚上一样。」
「于是你决定跟我上床?」他声嗓微颤,胸海卷起惊涛骇浪。
「就连跟你上床,也不是容易的一件事。」她涩涩地自嘲。「你从不涉足夜店,不玩一夜情,你Call的都是最高级的应召女郎,而我不想成为那种每天必须面对不同客户的女人。」
「你当然不行!」杨品深骇然咆哮。「为了接近一个男人堕落风尘,你是笨蛋吗?!」
「也差不多了。」她苦笑。「我想来想去,只好去找铃铃姊帮忙,求她替我捏造—个背景,好让我能以社交花的身分在你面前亮相,吸引你的注意。」
这就是她的秘密,藏在谎言之后的真相,一个女人追爱的心路。
即便杨品深再寡情,也能体会出她一直悄悄守住的,是如何纯挚美好的情意。
「所以,你喜欢我?」
「我爱你。」她坦然告白。
他怔然凝望她,她低伏的羽睫宛如一根根打紧的结,缚住他的心。
曾经恨她不够在乎自己,现在又为她太在乎自己而感到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谢谢。」他只能道谢。
韩悦乐惊愕。
「谢谢你爱我。」他一字一字,仿佛很困难地从齿间迸落。
她瞪他,蓦地恍然。
她爱他,他很感激,但无以回报,只能道谢。
他是……这意思吧?
她顿时悲从中来,只得咬紧牙关,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神伤。
她豁尽尊严来爱他,并不是为了讨他人情,更不是想听他道谢——这太侮辱人了,太教人心碎!
「跟我续约吧!」
心神还未定,他又抛出另一枚震撼弹。
她被轰得晕头转向,已然说不出话。
「跟我续约,乐乐。」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既然你喜欢我,就留在我身边,五年也好,千年也好,只要你开出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这就是他纡尊降贵,决定送她的回礼?
苦涩的酸潮,在韩悦乐胸臆泛褴,但她已哭不出来,只觉得咽喉被一道奇异的力量掐住,好干,好痛。
「我不能。」她拒绝他的提议。
「为什么不能?」他郁恼。「你不是爱我吗?不是一心想接近我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继续留在我身边?」他都已经说了条件随她开啊!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光着脚在岸边草地上走吗?」她不答反问。
他一愣。
「那是我妈教我的。」她低声解释。「她说人不开心的时候,只要把光脚丫踩在泥土上,吸收大自然的灵气,心情就会好多了。我妈很喜欢大自然喔,她有自己的菜园,种的都是纯天然的有机蔬菜,她常说多吃天然的食物,才能永保健康。」
她忽地停顿,浅浅一笑。
他怔望着她恬淡的笑容,不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
韩悦乐知道他不懂。「我是深深被爱着的,品深。」她柔声道。「我爸爸、妈妈,他们从小就疼我,爱我如命,不只他们,我们家其他亲戚长辈,也都很宠我。」
所以呢?他拧眉。
「我并不缺钱,就算我真的找不到工作,回家开民宿,跟我妈学种菜,应该也能过不错的日子。」
「你的意思是,你不需要继续跟我签约?」
「我不能再做你的情妇了。」她幽幽地挑明。「就算我肯,我爸妈也不许,我不想伤他们的心——虽然我已经伤了。」墨深的眼潭,浮起一汪苦涩。
为了追爱,她不惜背叛父母的信任,不仅自私,也太任性。
「在跟你签约以前,我就决定了,我只给自己一年时间,这一年,够你记住我,也够我拥有回忆,可是,不能再多了。」她扬起眸,凝睇他的眼神凄楚,却也坚决,「为了那些爱我的人,我也应该多珍惜自己一点,你说是不是?」
「……」
「对不起,我骗了你。虽然离合约期满还有一个月,不过如果你想解约,我可以把钱都退给你。」柔荑自杨品深掌间抽出。
他木然垂首,审视自己空落的掌心。
这双手,究竟曾经确确实实抓住过什么?
「我从不毁约。」沉默许久,僵抿的唇总算吐落机械化的语音。「既然约已经签了,就执行到约满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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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酒馆总是烟雾弥漫,好让都会的男男女女在此看不清彼此的真心,更容易牵扯一段段零负担的桃色关系。
但杨品深仍然少上酒馆,他不谈情,不说爱,不屑扯谎,即便是短暂的露水姻缘,也嫌麻烦。
这家位于东区的Lounge Bar,是他唯一肯光顾的夜店,除了这间店是魏元朗的朋友开的,也是因为女主人拥有许多珍贵的爵士乐唱片,为店里营造出慵懒宜人的风格,来这里喝酒,很舒适,很自在,很合店名「Enjoy Life」的情调。
是夜,他难得主动约魏元朗来此,两个大男人坐在角落的L形沙发上,要了一瓶威士忌,几碟点心,对饮小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