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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妳很乖,大概太累了,躺上床很快就睡着了。」他轻拍她的头,回身拿起软皮水管,朝墙角下一排新栽种的番茉莉洒水。

  她暗暗透了一口气。太好了,停损点到此为止,至于穿着他的衣物醒来……这个不必想、不必想,章志禾一派气定神闲、斯文正气,做的事绝对合乎常理。忘记、忘记、马上忘记!她立刻又可以海阔天空,见到他不闪不躲了。

  「那太好了,老是替您添麻烦,还好,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她拍拍胸口──她绝不再踏进那间地下室酒吧。

  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她自己,他笑道:「如果妳指的是和仲南间的纠葛,我乐观其成,薄荷应该忘了他,重新开始。」

  「我也是这么想,但是不容易啊!薄荷从小就这样,非常死心眼,伤脑筋极了!」心情稍微释放了,她两手背在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打量这间规模不小的花房。

  夕阳斜照,透过大片清玻璃,洒了一室辉煌。她偏过脸,避开直射的光线,有个亮晃晃的物体,悬在工作台上方的窗框挂勾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移步过去,仔细瞧了一会,原来是个小小编织吊饰,用金色牵丝细绳编成的,十分精致的一只吉祥物。

  「好可爱啊,是麒麟吗?别告诉我你懂编织喔!」她伸手把玩,促狭地问。

  「那是龙,去年在这兼课时,一个学生送的生日礼物。」他不很在意地答。

  「生日?」

  「嗯,我生肖属龙,学生知道后特地做的。」

  她怔看手里的小东西,好一段时间,噤声不语。他回首探看,她正好抬起头,与他视线相接,他扬眉发出询问,她一径瞧着他,以陌生的崭新眼光。见她半张着嘴,无端发起呆来,他忍不住被逗笑了。

  「在想什么?」

  她弯起嘴角,眉目渐渐舒展,漾起粲然笑意。

  「在想,认识你真好。」

  第4章(1)

  薄荷对店里的装潢一向很有主见,除了谈恋爱那段时间,痴迷的她连吧台上的天花板多了几盏吊灯都浑然不觉,工读生换了新面孔也视若无睹,但重新做人的她不同了,又恢复了原先的敏觉。

  今天,她被严重地骚扰了,想若无其事都办不到。从一大早到现在,她不停地打喷嚏,次数多到来店客人开始怀疑地盯着杯子里的茶水看;头昏眼花地调错三次茶,直到工读生几乎两眼喷火示意她停手靠边站了,她终于忍无可忍,把吧台上靠墙那盆兴高采烈飘着浓郁花香的七里香搬到大门外,彻底隔绝过敏源。

  鼻子清净不到半刻钟,薄荷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消失一早上又突然出现的好姊妹,胀着红通通的脸,吃力地往店内搬进好几盆姿态各异的盛绿植栽,她快步走出吧台,挡在门口,不甚友善道:「我们的小店快变热带丛林了,妳干嘛心血来潮弄这么多花花草草来?还有,我对七里香过敏妳不知道吗?」

  「啊?一时忘了。」薄芸搔搔头,充满歉意,看了看手上遮蔽视线的马拉巴栗树,立刻道:「没关系,没关系,除了那盆七里香,其它都不会惹毛妳。」

  「妳发财啦?这些要不少钱吧?」目测一遍,总共七盆,个个都快比人高,就算在批发花市也值不少钱。

  「不花一毛钱,」她得意地抬高下巴。「是我要来的。瞧!经过绿化后,店里有特色多了吧?」

  「哪个傻瓜这么傻,白白送妳?」讥刺地白个眼。盆栽好看归好看,却多了项照护工作,而且可能会引来一些讨厌的小虫子。

  「那个傻瓜是我。」搭腔搭得顺又快,从薄芸身后的一丛棘刺棕榈探出一张温和带笑的脸。「今年分株盛产,有多的就送给需要的人。」

  「是你?」薄荷极为惊讶,不知眼前这对男女何时交集在一块了。「薄芸,妳进来一下厨房,替我整理货架。章先生,不好意思,那棵树请随意放,要喝什么尽管点。」说完,拉着一头汗的她钻进厨房。

  「整理货找小贝他们就行了,为什么找我?我还没搬完呢!」她莫名地抽开手,转头就要出去。

  「等一下!」薄荷拉住她,正色道:「妳怎么又和他搅和在一起?我说过杨仲南的事妳别管了,妳为什么不听话?」

  「谁理那个家伙了?」十分嗤之以鼻。「章志禾是我们园艺系和景观设计系的副教授,我请他帮我们设计后院小花园的景观,有什么不对了?」

  「什么?」薄荷吓了一跳,困惑不已。「妳在搞什么?我们不是说好后面那块空间加盖一间套房出租吗?」

  「我反悔了。」她斩钉截铁,又瞇起亮眼。「为了公共安全,我们不该为了一己私利把后面空地都盖满,缺乏逃生通道,万一发生公共危险,我们可是要负责任的。而且,想象一下喔,后面如果是个四季飘香、奼紫嫣红、绿意盎然的可爱花园,不但可以对这个城市的空气净化有贡献,我们姊妹俩还可以在树下喝下午茶,妳说美不美妙?」

  「美妙?妳变化得可真快,而且古怪,妳连不需费心照顾的黄金葛都养不活还敢盖花园?妳听好,我不管妳要盖花园还是盖房间都好,总之,不准再扯上杨仲南,听清楚了?」小脸覆上一层冰霜。

  「我发誓,和杨仲南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坚定地举起手,然后靠近那张即使愠怒也美丽的脸,耳语道:「妳放心,他和杨仲南一点都不一样,他是个好人。」

  长睫快速掀了掀,薄荷拉开布帘一角,往外探看,章志禾顺长的背影在走道口,左右调整着盆栽的面向,她皱眉道:「设计花园和是不是好人没什么相干,我不喜欢家里有不熟的男人进进出出,妳别给我添麻烦。」

  「麻烦?会有什么麻烦?店里随时都有人在,怕什么!」她提出疑问,薄荷的戒心、她的愉快全写在脸上。「别担心,以后我不会把照顾花园的担子丢给妳的。」

  「唉,妳不懂啦!」干脆一句堵上,想想又问:「请他设计要花不少钱吧?听说他以前在曜明时接的都是大建案的景观设计,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搅和这个馊主意。」

  「妳别搅和东搅和西的说他,他是有想法的人,和钱无关。」她不平地反驳。

  「和钱无关就要更加小心了。」薄荷反唇相稽,斜瞄她。「大小姐,妳长得是有妳的特色,但要让半生不熟的男人为妳魂不守舍,不计本钱,我看机会渺茫,尤其是和杨仲南有关的人,妳最好注意一点。」

  这是在说她天真还是笨?她终于冒了火,咬牙道:「薄小姐,妳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知道自己有几斤两,人家肯替我们设计,是我苦苦央求,有时间就到研究室和实验园林打工抵掉费用,可没那么美好免费大放送啦!」胸前的粗辫子一甩,用力顿脚走出厨房。

  薄荷扯扯嘴角,笑得更带讽意。「说妳笨还不承认,农学院系所学生一大堆,符合工读资格的多得是,人家何必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系学生找自己麻烦?放把火烧了林子更干脆!」

  这些话只有自己听得见,她也并不指望有人听见。远远地,她看到章志禾俯视薄芸,正在殷殷解说着什么,她没兴趣知道,只是感到,那两张侧脸距离太近了,男人眼光太温和、语气太柔和、表现太亲和,她曾经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见识过这种相近的特质,在初相识时。

  「薄芸,妳从前被辜负,是因为妳根本不了解男人在想什么;我了解男人在想什么,却一辈子也达不到他的想望,终究还是被辜负了。我们其实一样笨!」唇瓣蠕动着,所有的话却只是悄悄地、悄悄地在心里流动着。

  *

  她从小到大,书念得普通,也不特别在意,有兴趣的事做得十分专心,成果也颇受赞赏,高中毕业后就立定了志向,想展翅飞翔,立刻和薄荷分道扬镳,投入就业市场,只要和梦想有关的技艺,举凡烘焙、调酒、招待员都热心地参与学习;一年后,发现赚钱速度太慢,学得不够广泛深入,梦想难以实现,便重拾书本,痛苦煎熬了一年,考进了这所成立不到五年的新学校,一边打工、一边念书,薄荷开了茶屋以后,她便辅佐帮忙,学校笔试成绩照样不突出,实习成绩全班前三名,总之,她对自己有一定的信心,也相信只要认真就能达到目标──除了爱情。

  但是在满二十五岁的第一天,她首度尝到了被鄙夷的滋味,而且头衔不断地被冠以「笨」这一类和褒奖无关的字,使她一紧张,手脚越发符合那些头衔,例如「笨女生」、「笨手笨脚」、「没关系,妳可以再更笨一点」、「啊!妳真是灾难!」、「妳不是绿手指,妳是推手,把植物推死的手」……直到她热泪盈眶,想一脚踹开在她耳边碎碎念的臭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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