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眨着睫毛,就是不看前方两道默然凝视的眼神。这下完蛋得十分彻底,她将带着失败的形象消失在一个男人的记忆中,亲眼目睹,辩解只有更加难堪。
「妳不该一个人来的。」
「……」难道还能叫谁陪伴?
「更不该动粗!」
「……」难道任杨仲南耍着玩?
「他和薄荷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没有人了解,她欠薄荷有多少。
「什么时候,妳眼里才不会只有薄荷?」
「……」她抬起头,水花花看不清楚,手背抹了几下眼皮,男人的面孔终于清晰地映入眼帘,不再有微笑,而是少有的谴责,「对不起,破坏了你的周末,薄荷太紧张了,不该请你过来的。」
她站了起来,再深深看他一次,不看以后就没机会了。「我现在就离开,你快回去吧,晚了对蔡小姐不礼貌。」
他沉默着,眉心打褶,一径注视着她。
「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对他动粗,你可以放心了。」
他依然不动,神情变得更陌生。
她叹口气,拉开门,悄悄走了出去。外场忽然一片安静,所有好奇的目光一致落在她身上,她不以为意,步伐缓慢地走到出口。的确完蛋得很彻底,她将成了这个城市某个社交圈茶余饭后的笑料。
但是真正让她身心俱疲的,是那失去微笑的面容,以后她记得的,也只剩这张面容。
*
他将毛巾包着冰块,敷在表情仍有余恨的男人眼皮上。
「你来,是为了她吧?」一边完好的独眼炯炯瞪着他。
「……」若有所思地拧着眉。
「你担心什么?」别有意味的笑。「怕我对她下手?」
「……」他想着刚才那双充满眷恋和绝望的眼神。
「我以为我们眼光一致,从以前到现在都是……看来这次是弄错了。她和你一样,为的都是别人,考虑的也是别人,到了今天,你在和别的女人培养感情,她说出来的仍是祝福,没有怨言,这是你喜欢她的原因吧?永远以对方的意愿为考量。我不懂,你就不能为我?」
「还不懂吗?」他坐下来,视线与杨仲南齐平,语重心长,「去弄清楚你要的是什么,我不是替代品。还有,别动薄芸,其他的女人我管不着,就她不行!」
杨仲南咧嘴大笑,一面摇头,「兄弟,我对她没兴趣,我喜欢坚强的女人,可惜,薄芸偶一为之的强悍也是为了别人,一旦少了薄荷的因素,她根本是迷糊蛋,让男人一眼看穿。不对她下手不是我顾虑你才手下留情,而是除了那副身材,她完全缺乏女人的风韵,有时候还挺粗鲁的,说真的,你的胃口变化不小啊!」
他跟着笑了,完全没被杨仲南一番轻佻的论调冒犯,只是站起来,欣慰地拍拍对方的肩,「谢谢你的没兴趣。我先走了,蔡昀芬那里得有个交待,或许,我也该对我的父母交待了。」
*
三天后。
「薄芸?薄芸?薄──芸──」
无论她把棉被捆得多紧,叫唤声仍然穿过棉层,长驱直入抵达耳膜,而且对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抽开她的棉被,让她一路滚到床下。
「妳这是干什么?我屁股好痛!哪天妳不这样叫我起床,我就叫妳大姊……」
她揉着臀部,欲哭无泪,眼皮肿得睁不开。她坐回床上,薄荷立刻推了她一把,讥刺道:「妳尽管躺回去吧!等妳睡到日上三竿,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树也长高了,蜜蜂蝴蝶都来了,妳说美妙不美妙啊!」
「妳别催我,我已经种了一部分了,要等到花团锦簇也得好一阵子,我没魔法叫它们马上长高啊!」她又平躺下来。
「是吗?看来看去就属妳窗台上那盆迷迭香长得最好,园子里那些幼苗都奄奄一息了,妳连浇水都偏心。楼下那个人的确有先见之明,过来拯救妳的花园了,妳再不起来,怎么对得起人家的一片好意!」
「谁那么多事──」
她噤了声,蓦地从床上跳起,瞪着薄荷。薄荷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她,径自下楼去了。
她拖鞋也不及穿,啪哒啪哒直冲下楼,奔到后院。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把一株株紫蝶花摘下的顶芽插进土里,靠墙一排蔓生玫瑰苗株也已等距种下,另一侧的墙边有一株扶植好的金合欢,除了灰石踏板,周围地面全是嫩绿草皮。
男人不知来了多久,修长的手指全是黑泥,白衬衫袖管亦是污渍斑斑,阳光不算强,颈项却覆了一层湿亮的汗水。
她轻步绕过他,赤脚蹲在他身旁,拾起另一株幼芽,学着他种进土里,不发一语,两人之间的一方空气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传递。
五分钟后,他说话了,「快别哭了,土质太咸会活不了。」没见过边哭边种花的。
「我没哭,我眼睛痒。」
「那就到一边去。跟妳说过了,别穿这样到院子里,难道三面墙都要种上一排唐竹挡住邻居视线?」
她朝身上一瞄,刚才一急,又把遮不了身体多少面积的清凉薄衫、短裤穿下楼来了。
「不要紧,我不在乎。」换件衣衫得浪费几分钟,他却不会无限制地留下来。
「我在乎!」
她停下手边覆土动作,凝住不动,心一酸,又想哭了。「难得假日,你其实不必来的,我自己会照顾好园子。」
「妳多久没浇水了?一排幼苗全枯了。」他质问。多余的水分全都灌溉那对核桃似的眼晴了吧?他满腔迷惑,如果她的泪是为他流的,又为何拒绝他?
她面有惭意,吞吞吐吐,「最近忙,没时间浇水,我以后会注意。剩下那些我来种就行了,你休息吧!」
「我说话算话,不会把工作全丢给妳,况且,我做得比妳好。」
「这些花会比蔡小姐好看吗?」
她仰起脸,静静注视他。他也停下双手,承接她的凝眸,以及她的无声询问。他弯起唇角,缓缓笑了,半瞇的眼装载了答案──他心里有她,不似一点点,是很丰富。
「章志禾,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算话吗?」
「每一句!」毫不迟疑。
「那──你说过喜欢我的话,也算话吗?」她屏着气,心脏快蹦出胸口了。
他没直接回答,径说:「如果所有的喜欢,会让妳不快乐,我就说不!」
他连说实话也要配合别人吗?
她不顾手脏,靠上去环住他的肩,面颊紧紧贴在他肩窝,「我很快乐,我喜欢你喜欢我,我只是怕你有更喜欢的人,却不敢说,我没有这么多力气对抗那么多情敌,男人女人都喜欢你,我只有一双手,怎么打退他们?」
他暗讶。「哪来那么多情敌?」她担心的原来是这个?他说过对别人有意思了吗?
「你的相亲对象可不可以改?你喜欢上蔡小姐了吗?我可以一直做你的相亲对象,只要你喜欢,我也能配合你,除非你对我只有一半的爱……」或一息尚存的爱,否则,她愿意尽最大的努力保有它、护卫它。
他暂时推开她,两掌包住她的脸,十指的黑泥一并抹上了她的颊,他很快封住她的唇,重重地辗吻她,没多久,两人嘴里尝到的除了对方的滋味,还有汗水、泥土味,却没有人在乎而停下。
「哪来一半的爱?」吻完,他低叱,「妳以为可以把我的心剖开两半吗?」
花未种完,她的心花就全怒放了,她学着他捧住他的面庞,拿掉他的眼镜,和那双掩藏得很好的美目对视,眷恋地吻上他的唇。
薄荷端个托盘,正要送上两杯冰茶,一脚跨出庭院,就看到两个一脸黑花花的男女跪在泥地拥吻着,她不动声色,把托盘放在地上,掩上门。
抿成一线的唇泄出轻笑。薄芸今后必然很忙,她终于可以多点自由,好好整治那个吃回头草的家伙了!
第8章(1)
一整天,她情不自禁地哼着歌,脸蛋微微泛红,动作轻快,声调轻扬,快乐得同事们就要看不下去,把她轰出柜台了。掩藏不了满满的幸福感,因为每天近午夜准时接她下班的男人,不时提醒她,有人在守候着她。
时针分针并指十二,她一点都不流连,准时打了卡,匆匆换下制服后,走到约定的一楼咖啡厅寻觅他。
远远地,她便捕捉到他的修长身影,停驻在走廊的公告看板前。
他看得异常专心,一副研究的模样,丝毫没注意到她站在他身后。
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她随即一楞,一股酸涩在舌根渗出,她清清喉咙,沉嗓问:「有这么好看吗?」
一见是她,眉眼净是愉悦。「还好,如果不化妆的话会更有可看性。」
那是一张宣传海报,一个穿着白色V领上衣,露出坚实胸肌,拉着小提琴的美型男歌手,斜四十五度角对准镜头,勾魂眼迷离魅惑,明天将在二楼会议厅举行签唱会。
「如果不化妆,想和他喝杯咖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