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娃娃,是关梓群刚刚来时拿给她的,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刻意弄坏属于她的东西,不需要他代为保管了。
她说,那是她最喜欢的布娃娃,要放在床边,每天都看得到,每天都要抱它。
她的女儿,很单纯,谁对她好,她就会很珍惜那个人给的点点滴滴,终生不忘。这种个性,真像年轻时的她。
回到客厅,看见那个男人脱下外套替侄女盖上。他照顾小孩很细心,标准爱家、宠小孩的居家好男人。
她也是后来留意他和瑞瑞、悦悦之间的互动,才慢慢发现,什么一丝不苟的严肃形象都是骗人的,这男人根本就是欧巴桑性格,一张嘴有够会碎碎念,比女人还唠叨。
那一刻,她竟有那么一点嫉妒瑞瑞,他从来,不曾对她展现过那一面,只有他真心接纳、在乎的人,才能见到他的牵挂叨念。
难怪,瑞瑞会那么喜欢他。
她无声来到他身边,顺着沙发席地而坐,圈起手臂半趴在沙发边缘,肘臂压到他刚刚披在悦悦身上的西装外套,上头还有他残留的余温,这是他的气息……
醺红发热的嫣颊,不着痕迹轻蹭了下,流泄依恋。
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好半晌,她低低吐出一句:“……谢谢。”
谢他,为她们母女做的一切。
他侧眸,瞥她一眼。“不客气。”
“梓……”她顿了会儿,迟疑道:“梓群,可以这样喊你吗?”
他再看她一眼。“可以。”
“那,我之前说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不算,那是闹你的,现在开始才是真的。”她伸出手,很郑重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邵娉婷。”
凝思一秒,他伸手握住。“我是关梓群。”
“朋友?”她问。
“朋友。”他回应。“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这么想当我的肩膀扛事情啊?”
“……”又来了!才说要认真而已,牛牵到北京还是牛。
抽回手,照惯例当刚才是耳鸣。
她笑了笑,又趴回原处,不急着找话题,只想在深寂夜里与他共处,安安静静、不说一句话也好。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例如呢?”
“我是说……瑞瑞的父亲……可以问吗?”担心触碰人家的伤心往事,他问得格外犹豫。
邵娉婷随意瞄他一眼。“你的想法很有趣。”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还用说?你一定是在想,纯情天真的十七岁少女,对爱情怀抱如诗如画的憧憬,和豪门贵公子陷入无法自拔的热恋中,但是平凡的身分被对方家庭嫌弃,接着棒打鸳鸯,含泪生下女儿交给姨妈抚养,又碍于演艺圈生态无法承认女儿,只能对外宣称姊妹身分……这种妈妈是歌星的剧码我小时候就看过了好吗?不只说,我还可以唱给你听咧!”她是演员耶,这种八股剧本都演过八百遍了!
贫瘠的想象力被羞辱到体无完肤,他微窘。“那不然呢?”
“你想太多了,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复杂,但也没那么单纯。”
“真是个好答案。”他凉凉讽道。有说和没说的差别在哪?
“瑞瑞……”她垂下眼睑,声音低得听不见。“不是爱情下的结晶。”
“呃……”心脏一跳,他愕瞪着她。
“你看起来很意外。”
“这……也是闹我的吧……”他愣愣地道。枕着手臂的邵娉婷偏头瞧他,表情平静得实在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
“不是。如果你想知道,我会说。”
“你不用说!”该死!问到不该问的东西了。
任何不在以爱情为前提之下有的孩子,不管哪一种,都有一定程度的难堪,她干么要这么老实?这种事她可以不必告诉他的。
她没有意外地微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只要是人,都有好奇和八卦的本性,明明她愿意说了,这男人却因为意识到会伤害她,反而比她还着急地阻止她。
“你真的是好男人耶!”
“这跟好男人无关。无论你过去经历过什么,都没有向任何人交代的必要。”
“有差吗?反正都声名狼藉了,少这一桩也美化不到哪里去。”无所谓,她早就看得很开了,不够坚强,根本熬不到现在。
“那又是另一回事,别人怎么想你、怎么评断,你无法阻止那些言论伤害你,但是你不必连自己都这么做,附和别人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
她的人生,到底经历过什么?
萤光幕前艳光四射,萤光幕后素净清雅;人前八面玲珑、娇妍妩媚,人后真诚纯朴、孤单脆弱……那么多的保护色,其实说穿了,她也只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女子而已,却已经遭遇父丧、母亡、未婚生子等一连串的打击,十八岁就得被迫成长,面对人情冷暖及生活重担,一般人用一辈子经历的考验,她似乎已经尝尽了。
也许是一份恻隐之心,让他对她多了些许不忍与关注。
“你这男人……”她笑叹。大概也只有他,还会认为她的名声重要,一般人只会觉得她很放荡,残花败柳一株。
关于她的传闻,多不胜数,而且通常都是不堪入耳的。
十八岁时进入演艺圈,年纪虽轻,却有极傲人的身材,经纪公司建议她,清纯玉女已经太多了,她虽然美,却也未必能吃香到哪里。
她得生活、她还有女儿要养,顾不了清高的风骨,她拍过写真集、也与男演员演出过血脉贲张的激情镜头,只要不卖身,不伤风败俗,她不稀罕玉女形象。
于是,关于她很好上、与一线男星勾搭建立人脉、女主角的演出机会是靠睡导演而来……这类的传闻甚嚣尘上,没人看见她的努力、她的演技以及歌声。
同一个镜头,不满意,她可以顶着大太阳连续拍上一整天,同一首歌她可以在录音室一唱再唱直到制作人说OK……经纪人为她叫屈,她红,靠的是实力和敬业精神,而不是身体,可是有什么办法?她走的是性感美艳路线,观众认识的、喜爱的、接受的,就是这样的她,他们也无能为力,她也早已学会不去试图解释什么,不管她怎么说,别人也还是会那样想。
而这个男人,眼神没有轻视,给了她一分尊重,还说,当她是朋友。
朋友啊……她在心底无声轻叹。这样一个让人心动的男人,要想不爱上他,真的很难呢……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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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一个朋友的感觉,似乎还不赖。
他们几乎不住来,毕竟有身分上的顾虑,不想又被大作文章,而偶尔通个电话,也多半是为了瑞瑞的事向他请教。
不过她的嘴还是会不定时摆烂地调戏他,他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反正她十句话里要是没有一句闹他,就会半夜睡不着,要是跟她认真,他就逊掉了。
有一回,他也不晓得哪根神经搭错线,居然很严肃地回她:“我有交往三年的女朋友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笑到眼泪都快逼出来了。“哈哈哈——你还认真了啊?不用你说我也猜得到好不好?男人哪,十个有八个是浑蛋,一个是Gay,只能当姊妹淘或好哥儿们,最后的那个绝品呢,肯定也早就被手脚快的女人订走了,留不到我来爱慕……难道你会是Gay吗?”
“……当然不是。”算她狠,连夸奖听起来都像在损人。
话又说回来,她这个人还算知恩图报,知道先前很麻烦他,自从知道他有女友之后,偶尔有些不错的舞台剧啦、音乐会什么的,人脉颇广的她,都会弄个两张票来“孝敬”他,叫他带女朋友去看。
这天晚上,正准备要就寝,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留意了一下,十一点五十分。他通常十二点左右就寝,知道他习性的人都不会在这时拨电话来,除非有急事。
他一边猜测来电者,一面下床接听。“喂,我关梓群。”
“我知道你是关梓群……”声音小小的,支支吾吾。
“我还知道你是邵娉婷。”他没好气道。哼,一副心虚样,肯定又有什么麻烦事。这段时间以来,他算是摸透这女人的性子了。“发生什么事了?”
“呃……呵呵,你好聪明喔……我怎么会那么崇拜你呢……真的,你是英雄,你是伟人,你生来注定是要让人膜拜的……”
“得了你!我还黄花冈七十二烈士!”还伟人?狗腿成这样。“到底说不说?再鬼扯别怪我挂你电话。”
“就……就……我现在在XX分局,拜托、拜托来保我啦……”
走出警局,关梓群一直瞪着她,瞪到她头皮发麻。
“瑞瑞,孝顺的乖女儿,帮妈妈挡一下……”可耻的母亲,直接抱高女儿当挡箭牌。呜呜,他的眼神好吓人……
“还敢提瑞瑞!邵娉婷,你好样的!”压抑了两个小时,终于隐忍不住爆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