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宝琳望着他离去的宽阔背影,暗自咬了咬唇。
有人这么明摆着想脚踏两条、不,也许更多条船的吗?
她的追求者不少,谈过的恋爱次数也不算贫乏,那些男人或许有点世俗、无趣、没肩膀,终无一通过试验,但总没让她受过这种屈辱,好像他有多抢手,要她自己衡量着,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
虽然自己也暗藏着鹿死谁手还不知道的坏心眼,但是,只不过稍稍表现出对他略有好感,他便开始漫不经心起来。
那种不信妳不打电话来的调调,令她为之气结。
若说原本她只是一时气不过他那满满的自信,这时也被激出斗志,不让他死心场地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岂不是白咽了这口闷气?
她不知不觉地认真起来了,不知不觉地随着苗子齐起舞了,他对她,不再是一个无谓的无聊男子,而是要打起精神,仔细斟酌计谋的竞争对手。
苗子齐离开「余暇」,将车钥匙抛向空中,接住,吹了声口哨。
帅气地坐进他的宾士跑车,心想,这会儿,席宝琳一定气得忍不住开始咒骂他了。
不是他故意要激她,这其实是他追求女人用心良苦的地方。
席宝琳不仅有美貌、气质脱俗,而且,性格独特。凡是天生不经人工雕琢的美人,自然是从小听惯了众人的称赞与吹捧,再多的奉承与殷勤,到了她们眼中,也不过是家常便饭,无法打动她们的心。
美女有美女的骄气,自尊心强、好胜心强,不愿被拿来比较,一旦感觉自己略屈于劣势,那股想要扳回一城的斗志便燃烧了起来;他公司里美女如云,无须更多证明。
现在的她对他只稍微有点好感,事实上还处于观望阶段,这把火放下去,用意便是要加速她的热情,只要她不再若即若离,他就有把握加深她的好感。
接下来,他要计划计划,如何给她一个难忘的圣诞夜晚……
*
圣诞节当天──
「余暇」晚上继续营业,推出情人咖啡甜点套餐,座位从午餐过后的时段已被订满,与情人相关的节日,总是特别忙碌。
先前,席宝琳便送店里的每位员工两张饭店圣诞大餐餐券,让他们提前安排休假,邀请情人家人共进晚餐,下午,她会将圣诞礼物送到店里。
所有人都知道她对员工十分大方,老早便期待着今年的礼物会是什么,贴心的她总细心挑选符合他们需要的礼物,也因此,即使假日不能休息,也忙碌得心甘情愿。
晚上七点半,「宝阁」提前打烊,席宝琳派车将这些几乎都在店里工作十年以上的员工载到家里。
她特别情商过去与父亲交情颇深的退休饭店主厨到家里,办了一席丰盛的西式圣诞大餐。
设在庭院里长长的餐桌,覆盖白色桌布,上面再铺上红色缇花桌巾,摆上芬芳的鲜花,点上长蜡烛,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料理盛放于描金边瓷盘上,桌边立着一位位穿戴绅士的服务生,衬着后方这栋高雅的白色两层洋楼,一时间彷佛置身异国。
「宝阁」每位员工和在席家工作多年的帮佣都兴奋极了,这比在五星级餐厅里用餐还要细致亲切,没有时间、空间限制,身旁都是一起工作多年,甚至比家人还要亲密的伙伴,轻碰水晶高脚杯,品尝杯中红酒,很快,话题便热络了起来。
跟在席仲霆身边最久的王师傅,见到这和乐的气氛,顺着微醺的酒意,便又讲述起众人早已听过八百遍,但仍遗憾未能亲眼见证的「席家历史」。
席宝琳的爷爷逃难到台湾前,在上海法租界住的是花园洋房,经营进口欧式家具,虽称不上富甲一方,但也名列上海商界名流。
历经逃难时期的颠沛流离,最后仅带出最小的儿子席仲霆和贴身的两个仆人,妻子与大儿子、大女儿在战乱中断了音讯,所有珍藏的名贵古董、字画因携带不易,不得不廉价变卖。最后,做为东山再起的本钱,竟是妻子平日喜好的珠宝首饰以及藏私的几条金条。
这也是为什么席家坚持只做黄金和天然宝石买卖。
席宝琳轻执酒杯,啜饮一小口,听着王师傅传神地转述从爷爷那里听来的席家旧事,世代更替,战火远离,只留下这栋仿爷爷在上海故居而建的缩小版洋楼做为见证。
一群人聊开了,也纷纷回忆起当年和席仲霆在一知半解中开始摸索贵宝石这块领域的辛酸史和趣闻;民国六十年初,出国是何等风光的事,带回的舶来品又是如何地让身边的人羡慕。
席宝琳虽微笑聆听,内心却充斥着思念父亲、母亲的哀伤。
父亲遗留给她最珍贵的资产不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而是他敦厚的个性照顾员工如家人,如今他们也待她如自己女儿般宠爱。
时间渐晚,桌上的可口菜肴也渐渐见底,席宝琳心中仍挂着一件愈刻意想忘记就愈忘不掉的事情──和苗子齐的约会。
她不去看时间,也还没决定要不要打那通电话,就算她打了,目的也只是为了引他上钩,并非认真想要和他共度圣诞节什么的。
客人一一离去,最后,王俊成也扶着已经喝醉了的父亲向席宝琳告辞。
外烩的服务生开始清理餐盘,隆叔在一旁看着,席宝琳谢过主厨并包上大红包后便回到屋内。
不经意地瞄一眼客厅大钟,已经过了十点。
她走入更衣间,看看衣橱里一件件剪裁优雅的手工订制服,父亲年近四十才结婚,膝下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极其宠爱,说是不让她出门和别人撞衫,自小的衣饰,全都由设计师为她量身订做。
听母亲说,她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偷翻国外童装杂志,亲自为她设计,见她穿上有如公主般可爱美丽的衣裳,是他最骄傲的事。
这房子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也因为太美好,使得她独自待在这个对她而言太过宽阔的房子时,便更容易感到寂寞。
走出更衣间,晃进书房,想看看书。
浏览一排排书名,视线跳过那本夹有苗子齐的手写名片的《傲慢与偏见》,继续往下找。
不知是欢笑过后心情特别浮躁,抑或是她内心正有两股力量交锋,她静不下来,明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恶的苗子齐给她的最后时间限定──十点半就要到了,她还在撑,偏不按他的规则走,她高兴什么时候找他就什么时候找。
他若耐不住寂寞,忙着招蜂引蝶去了,该为错失机会感到惋惜的是他,不是她。
立在桌架旁随意翻了几本散文小品,每篇的字数不超过一页,遣词优美,但她的视线只是掠过,没真正看入眼底。
感觉小腿微酸了,她才将书摆放回去,抽出《傲慢与偏见》。
手指轻轻一扳,页缘快速往前翻过,最后停在夹着名片的那页。
她抽出名片,回到房间拿出行动电话,萤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二分。
她照着上头的数字按下按键。
电话才响第二声便被接起,席宝琳唇角不自觉上扬。
他一直在等她?
「喂──」
当苗子齐的声音出现时,同时夹带着震耳的音乐和身后一堆女人的说话声──
「谁打来的?」
「晚上你要陪我们,不准落跑。」
甚至似乎有人抢走他的手机,朝电话里喊着:「他没空!」
「喂,拿来啦!别闹了……」这是苗子齐的声音。「喂……等我一下……我到外面听。」
席宝琳静默着,原先的那点得意立刻被这场混乱搅得落败下来,先前高兴得太早。
现在,她骑虎难下,万一他告诉她「很抱歉,妳的电话来晚了,我没空陪妳」,那她岂不是大大丢了面子?
还是趁着未说话,他不知道谁打来的电话时赶紧挂断,日后见面就假装她根本没打过电话给他……
「喂、喂……宝琳吗?」
「啊?」惨了,她不小心发出声音了。
「呵……我猜这陌生的号码是妳打来的,真猜对了。」他轻笑着,听在席宝琳的耳里,意思就是──料定了妳一定会打电话来。
她手心冒汗,怎么接话都觉得屈于劣势。
「刚才那些人是我公司模特儿,活动结束后吵着要我带她们到lounge bar狂欢,想说等妳的时间,就顺便陪陪她们。」
她还是没说话,他身后的热闹喧嚷对照着她枯站在书房挨过时间,让她很不甘心,也觉得矮了一大截。
但是,若现在匆匆将电话挂断,不就显示她的气短和小心眼。
「妳在哪里?给我地址,我马上去接妳。」
他不提时间已超过原先的约定,直接说要来接她,稍稍安慰了她的不甘,至少,她摆在其他人前面,不管多晚,他都准备等她的。
席宝琳念了地址给他。
「等我哟!很近,二十分钟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