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老人挑起嘴角,「丫头,你几岁?」
「二十一。」
「二十一吗?」老人若有深意地凝望她,「果然很年轻啊。」
「啊。你是笑我少不更事吗?」她嘟起嘴。
「你说呢?」老人没正面回答,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裳后,一双饱经世故的锐眸才转向她,「你的想法很有趣。」
「有趣?」
「今天我有事先走了,以后我们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哦。」温红楞然目送老人清臞却挺拔的背影离去,好一会儿,才整肃心神,戴上棒球帽。「好啦,该工作了。」
几个伸展运动后,她精神抖擞地开始加入工读生们清理球场的行列,一下子便把老人抛于脑后。
当时的温红并不知道,她不但还有机会再见到老人,更和他成了忘年之交。
第一局
午后暖阳自窗扉放肆洒进,圈住一张俊挺的男性脸孔,他倚着窗棂,就算全身被阳光暖暖裹围,气韵仍冰冷深沉。
刀削般的眉间拢着阴暗的皱折,薄锐的嘴角抿成严肃的一直线,眼窝处隐隐浮现几丝看来苛刻的细纹。
那凛肃的神情,就连跟随他多年的特别助理小刘,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听说待会儿要宣读遗嘱了?老板?」小刘尽量以轻快的语气发问,一面递给他一杯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纯粹的黑咖啡。
麦哲伦接过,啜了一口,不发一语。
小心翼翼窥视他数秒,小刘开了口,「有什么不对劲吗?」总不会是为了星宇集团前任总裁的去世而难过吧?他跟麦老头的感情不是特别差吗?
「……没什么。」麦哲伦收束游走的心神,走回办公椅坐下,拾起搁在桌上的金边眼镜戴上。「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处理球队。」
「啊,那个烂球队!」小刘一翻白眼。这支不赚钱的球队,大概是星宇集团有史以来最失败的投资了。不晓得麦老头心里在想什么,竟然买了一支棒球队,还大兴土木盖专属球场?「听说双城的大老板对这支球队还满有兴趣的。」这又是另一个谜了。那个在商场上以杀人不见血闻名的刽子手,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烂队?
「他跟我父亲开了好几次价,他都不卖。」
「那你呢?卖不卖?」
「价钱好的话,当然可以考虑。」麦哲伦冷冷撇唇,「我早就想摆脱那支球队了。」
这才对嘛。小刘兴高采烈地一拍手掌。不愧是他慧眼相中的主子,亏钱的烫手山芋就该干脆俐落地甩掉。
「替我放出风声。」麦哲伦下令,「就说最近有几个大老板对豹队挺感兴趣。」
「嗄?」小刘一楞。
俊唇嘲讽一勾。「我想试探一下双城那边的态度,看他究竟有多想要这支球队。」
趁机抬高价码?高招!小刘佩服不已,领命而退。「我马上去办。」
得力助手离去后,好半晌,麦哲伦只是瞪着桌上黑不见底的咖啡。
他真的不懂,做生意一向精明敏锐的父亲,怎会突然心血来潮买下一支明知会亏钱的棒球队?
因为爱棒球吗?不!这世上不会有谁比他更清楚父亲有多痛恨棒球!
为了嘲弄他这个儿子吗?这倒有可能,而且是非常有可能。
麦哲伦眼瞳一暗。明知他对棒球的感觉,所以故意买一支球队来嘲讽他、刺激他……没错!一向冷厉严酷的父亲,总是像这样挑战他的耐性。
通常对这些有意无意的试炼,他总是一笑置之,气定神闲地见招拆招。
可这一回,父亲实在玩得太过分了!明摆着就是要试探他的耐性底线。
可恶!他握拳,敲了一记桌面。他偏不让父亲如愿!
想试探他?很好!麦哲伦眯起眼。他就让父亲见识见识他这个儿子在商场上能够多么冷酷无情。他不但要卖掉这支斓球队,还要卖到不可思议的高价。
等着瞧吧!
☆ ☆ ☆
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半小时后,在律师当着家族几个人的面宣读完遗嘱后,麦哲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他瞪着年迈的家族律师,黑眸燃起危险的火苗,「你说我爸替球队加了一条但书?」
「没错。」
「我必须想办法在下个球季让球队拿到总冠军,否则就得将球队无条件转让给双城集团?」
「是的。」律师点头。
「而且还附送新盖好的球场?」
「嗯哼。」
「花了几亿盖好的球场就这样白白送人?那剩下的贷款呢?难不成还是得由我们来偿付?股东们会同意吗?」
「你父亲的意思是这样,如果球队在下个球季拿不到总冠军,首先必须由你在一个月内收购球团其他小股东的股份,然后无条件转让给双城集团。当然,这过程中势必会动用到麦家本身的资产。我计算过了,扣除你母亲与妹妹继承的部分,你持有的光是不动产的部分,偿付这笔收购金和贷款就绰绰有余了。」
哈!老头的意思是要强迫他拿出自己的钱来当游戏的赌注!
「很好。」冷然的嗓音自齿间迸落。
简直太好了!即便离开人世,老头仍以玩弄他这个儿子为乐。
「你还忘了一点,哲伦。」律师仿佛没看到他铁青的脸色,径自慢条斯理地提醒。
「我当然记得!」他粗鲁回应,「我还得聘一个女人当球团经理,否则就算拿到总冠军,一切还是不算数。」
「没错。」
女人!自从中华职棒联盟成立以来,他还没听说过哪个女人能担任球团经理的。棒球一向是男人的天下,但那该死的老头竟要他聘一个女人当经理!肯定是故意要陷害他成为联盟的笑柄。
那老头想必此刻正在地狱里跷起双腿,自得其乐地嘲弄着他这个亲生儿子吧?
去他的!怒火在麦哲伦胸膛间漫天燃烧,如果可以,他真想当场撕毁这份可笑的遗嘱!可他不能。就算要撕,也不能当着容色苍白的母亲与妹妹面前。
于是,他只能咬牙,强自忍下脾气。
「这个叫温红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什么老头坚持聘她当球团经理?该不会是他在外头养的莺莺燕燕吧?
麦哲伦嫌恶地皱起眉。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是你父亲的好朋友。」
好朋友?是情妇吧!他嘲讽地掀掀嘴角。
「是什么样的好朋友?」麦夫人惶恐地插口,「我怎么没听礼成提起过?」
「这个嘛──」
律师还没来得及解释,麦哲伦便抢先开口,「别管她是什么样的朋友,妈,你不用担心。」他安慰母亲,「我不会让她来骚扰你们。」
「可是──」麦夫人秀丽的眉依然紧颦。
「放心吧,惠雅。」律师朗声大笑,「礼成跟那丫头不是那种关系啦,他一直把她当女儿看。」
女儿?「什么意思?」麦哲伦眯起眸。
「她今年才研究所毕业,还只是个小丫头呢。」
「你、说、什、么?!」麦哲伦一字一句掷落,脾气濒临爆发边缘。
不仅要他聘一个女人当球团经理,而且还是个研究所刚毕业、乳臭未干的菜鸟?
老头想玩死他吗?
☆ ☆ ☆
没错,她只是只菜鸟──卑微的、可怜的、笨手笨脚的菜鸟。
温红敛下眸,为自己默哀。她又搞砸了。
经理要她跟着去跟客户谈产品规画,原本是想借重她优秀的电脑能力,炫一段精心设计的简报,谁知最后却因此跟客户不欢而散。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谁教那个可恶的男人在她做简报时,不但东挑西拣,还偷捏她的臀部,对她性骚扰,又刻意把她叫进私人办公室,言语之间极尽挑逗之能事,暗示只要陪他上床,一切都好商量。
她也很想象前辈们教导的那样,随口说一席漂亮的客套话安然退场,可也许她太紧张了吧,竟不小心将咖啡撞倒,热烫的液体还无巧不巧地就洒在那男人的双腿间。当场,他哀嚎失声,她则夺门而出。
回程中,经理一路听她结结巴巴的解释,一言不发。
「对、对不起,那真的……是意外,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祭出哀兵政策求饶,可经理还是不说话。
回到办公室后,她成了一只最谄媚的菜鸟,跟前跟后的,主动帮经理影印、打字、泡咖啡,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但唯命是从,还打躬作揖,连要好的同事都看不过去──
「喂喂,你怎么了?有点自尊行不行?」
她只是苦笑,「闯祸了。」随口解释后,又匆匆接过经理丢过来的文件,代替请假的快递小弟送到客户的公司去。
忙中有错,文件袋贴错了标签,送错了地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惊觉自己又犯了错后,她躲进茶水间,咬着手指不停地踱步,拚命转动涉世未深的小脑袋,思考如何让自己脱离这个困境。
左思右想,她始终找不出脱困之道。看来,只有前去经理办公室坦然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