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住唇。
「所以,你听见他们是怎么说我了吧?他们说我一个年轻人抗压力差,辜负了球迷的期待;他们说教练早该在第三局就换下我,不该拖到第四局。」他逼近她,一步一步。
她惶然后退。
「所以,你也跟他们一样怪我吗?」昂挺的身躯居高临下地逼视她。
她呼吸一颤,「不!我怎么会?」
「或者,妳同情我?」他垂下脸,阴鸷的气息吹拂她鼻尖细细的寒毛,「你同情我吗?」
「你、你……」她气息急促,喉间干涩非常,「你只是有些情绪不稳定,那不能、不能怪你──」
「当然应该怪我!」他凌锐地喊,声量忽地拔高,「不然该怪谁?」
「每个人都、都有……情绪不稳的时候──」
「但不该是那个时候!那是重要的国际比赛啊!是我们对宿敌的比赛!我怎么能在那种时候为了自身无聊的感情问题而崩溃?你不觉得我该死吗?不觉得我该学会控制情绪吗?不觉得我太逊了吗?」他吼,一句比一句语气更尖锐、更凌厉。
温红知道,他虽是冲着她喊,可真正逼问的人却是自己。
这些年来,他一直这样自责吗?
她心一扯,胸臆慢慢凝聚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情雾,一股温柔的情雾。
她不再躲他了,迈开步履,轻盈落定他面前,勇敢地仰头望他。
「你看什么?」他怒斥,眸底掠过一道冷芒。
她不语,蓦地展臂紧紧抱住他的腰。
他身子一僵。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哲伦。」小脸贴着他,她好温柔好温柔地说,「请你忘了好吗?」
他瞪她,「我怎么忘得了?」嗓音冷涩。
「我们都有软弱的时候,都有管不了情绪的时候,都有好难过好难过、只想靠着某个人肩膀的时候,你不要那样怪自己,那不是那么不可饶恕的错。」羽睫扬起,沾染晶莹泪光,「好吗?」
他牙关紧咬,阴暗的脸上神情复杂。
「你放开我。」许久,他终于从齿缝中迸出一句。
她没有放,依然紧紧抱着他。
「你放开我!」
她摇头。
他陡然推开她,她一时重心不稳,身子一晃,往后踉跄了几步,臀部撞上办公桌桌角,一阵锐疼。
她咬牙忍住,没发出任何痛喊,只是扬起唇,朝他送去一弯浅浅微笑。
他瞪着那傻气而温暖的笑容。「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你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吗?你……你不怕我的脾气吗?为什么这种时候还敢靠上来?」
她继续微笑,含着泪的笑容看来那么纯真,那么澄透,那么全心全意地令他的胃重重拧疼。
「不要这样对我笑!」他咆斥,「不要笑得像白痴一样!你很可恶你知道吗?为什么要这样揭开一个男人的疮疤?揭完以后还要这样傻傻地笑?你、你、你让我很生气你知道吗?」一声声锐喊,划破了室内气流。
他瞪视她,无神的眼看来没有一丝怒意,只有浓浓的、漫天盖地的绝望。
「为什么你不能跟别的女人一样?这样,我就不会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他绷着嗓音,灰暗的眼眶一点点、一点点地泛红。
她看着,心疼的泪雾比他还早一步融化,顺着颊畔滚落。
见到那剔透的泪珠,他倏地狂吼一声,「不要哭了!哭什么?我警告妳,不准同情我!」
「我没有同情你。」她急急摇头,「不是,不是同情。」
「那这该死的眼泪是什么?!」他咆哮,射向她的眼光冷厉得像两把利刃。
若是旁人,早吓得惊慌失措了。但她只是再度走近他,仰头痴痴地睇他。
「因为我……好爱好爱你。」她哽咽着,「所以我没办法不哭。而且,我本来……就很爱哭。」她伸手抹泪,等着他嘲弄自己。
可他没有,喉间像堵住了什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奇特的战栗从指尖一路窜流,穿过脊髓,瞬间占领他全身上下。
他慌乱起来。这是什么感觉?这强烈的、霸道的、令人惊惧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宛如密密的网漫天罩下来,紧紧困住了他。
他无法挣脱。该死的!他无法挣脱!
麦哲伦一步步往后退,像逃开什么似的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他不要她靠那么近,不许她靠那么近!她没有权利,不该那样轻率地、自以为是地说爱他!
他不需要爱情,爱情会让一个人软弱;他也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女人轻易出口的爱语。
不,他不相信!早在他决定放弃梦想的那一天,他就不再相信了。
他冷笑,「不要对我装出这么深情的样子,温红,你懂得什么叫爱吗?懂得什么叫相信吗?」猿臂一展,粗鲁地攫住她纤细的肩。
「让我来告诉你吧。你知道吴香丽吧?她最近老是缠着我,说她当时不该一时糊涂,放弃了我这么一个优质的好男人。她老爸吴清发三不五时就找我打高尔夫球,拚命想将女儿塞给我,还暗示附带了丰厚的嫁妆。可背底里呢?他把我们的总教练找去,给他一笔钱,要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豹队摸到冠军杯的边。」
她闻言一震。「你说,吴清发收买了我们的总教练?」
「没错。」他冷哼。
她不敢相信,「这么说,他那些错误的战术运用,真的都是故意的?」
「你说呢?」
她抚住喉,容色苍白似雪,「怎么、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现在你懂了吧?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所谓的信任。」冷峭的嗓音如落雷,重重劈打她心房。
她还来不及感到疼痛,只是忧伤地望向他。「所以,你也认为我会跟他们一样吗?」
「这就是现实!你还不懂吗?」
「我……不管现实是怎么样,我只问你──」她深吸一口气,语音好轻、好细,「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吗?你也……不相信我吗?」
「是又怎样?!」他讨厌她说话的口气,太轻柔,太温和,教他无端觉得懊恼。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录影带。
他瞪视她冷静的动作,无法置信。「你做什么?」
「你看到了,我在整理录影带。」她淡声道,「后天我们就要跟兄弟象三连战了,我想在那之前消化完这些资料。」
「你……你还打算──」
「当然。」明白他想问什么,她坦然主动回应。「你看着吧,我们一定能赢球,一定能打进前三名。」
「妳──」
「你一定会跟我到公馆吃红豆饼。这一次,你可不能再把饼偷藏起来,一定要吃下去哦。」她说,嫣然一笑。
他挫败地瞪她,半晌,猛然旋身,大踏步离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唇畔笑痕不曾淡去,只是,锁在眼眶里的泪却一颗接着一颗逃脱。
「你一定要吃,一定会吃,对吧?」她问,沙哑的嗓音藏着难忍的痛楚。「……对吧?」
☆ ☆ ☆
麦哲伦不相信她能办到──不,应该说他不相信凭星宇豹这支年轻生嫩、战绩又总是垫底的队伍,能在三连战里击败联盟资深的常胜军。
在不知不觉中,他乖戾地期盼能见到温红脸上出现梦想破灭的神情,希望她也尝尝失望的滋味。
这样,她就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有梦,一切都是可能的。
这样,她就不会那样天真地仰头望着他,用那种温柔到令他六神无主的声音说爱他了。
他希望她受伤,希望她遭受现实残酷的打击,希望撕毁她总是让他不知所措的笑容。他从来没有……这么想伤害一个人……
每一次,当他冷淡地瞪着电视萤幕里的比赛现场,当他恶意地期待自己的球队输球时,他会有些厌恶自己,不,应该说是极度的鄙视。
一个男人不该这么小心眼,这么尖酸苛刻,而且,还是针对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女人。
即使当年吴香丽琵琶别抱,他也不曾兴起任何恶意伤害她的念头。
他厌恶她,憎恨她,却不曾没风度到诅咒她的婚姻。
可他现在,却迫切地希望温红受伤……
为什么?他竟变成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男人?连他都瞧不起自己!
麦哲伦下颔肌肉一抽,握拳用力敲了办公桌桌面一记。
不顾指节因此而微微青肿,他端起咖啡杯,狠狠饮了一口。
第一次,觉得黑咖啡尝起来如此苦涩……
「老板,老板,我们真的挖到宝了!」
正当他瞪着杯内的黑色液体,恍惚思量时,门扉传来一声轻敲,跟着,小刘微胖的身躯兴奋地窜入,高亢的嗓音刺痛他耳膜。
「这个女经理真的好厉害呢!你知道昨天的比赛多神奇吗?五局下的时候,我们投手出了一点小状况,连续两个四坏球保送,又被敲出一支安打,一下子就满垒了。结果对方三棒上场的时候,经理一直叫我们二垒手往左边靠,本来大家还奇怪她在搞什么,结果对方大棒一挥──靠!就那么巧,球直接飞入二垒手手里,身体连动都不必动一下,然后踩二垒,传本垒──三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