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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跟他讲清楚吧,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套上拖鞋,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走到范老太爷房门前,叩叩轻敲,小声说:“我是朱恩宥,你睡了吗?”

  一切的动作和音量都非常细微,若房里的人已经熟睡是不会被吵醒,她等了几秒,里头没有动静,想来应该睡了,只好明早再来,可是这件事卡在心里头,她今晚一定会失眠。

  她垮著肩,才转身,门就打开了,长长的人形阴影不仅仅笼罩住她,更远远拖曳到离她好几步的楼梯口,她回过头,看见范克谦。

  咦?她、她敲错了房门吗?

  “抱歉……”她立刻就要走。

  “恩宥,你找我有事吗?”范老太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克谦,让恩宥进来。”

  范克谦让出通道,放她进去。

  “你还没睡吗?”她往里头走,发现范老太爷坐在床上,面前还有一盘正在厮杀中的围棋。

  “还没,和克谦在下棋。你呢?睡不惯吗?”范老太爷要她自己找位子坐。

  “嗯……我有事想跟你说。”她没坐,站在范老太爷身旁。

  “什么事,你说。”发现朱恩宥看了在场的范克谦一眼,范老太爷呵呵笑著。“别顾忌克谦,他口风很紧。”他根本就是一只搞自闭的蚌壳。

  “我想跟你谈我父母的事。”这样让范克谦听到也没关系吗?她用眼神询问范老太爷。

  “可以呀,坐下来说吧。”

  她摇头,倒是范克谦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继续和范老太爷下棋。

  既然范老太爷不在意有第三个人听见,她就说了:“首先,跟你开口要一百万的事,我是因为不满才随口说的。”

  “我知道,我也觉得一百万太少。”范老太爷下一步白棋,被范克谦堵回来。

  “不是这个问题啦……”她思索著该怎么说。“我不觉得你有任何义务要给我钱,不管是一百万还是你的家产,你这样让我很困扰。”害她现在困在范家,想走也走不掉。

  “我当然有义务,你父母等于是被我逼死——”范老太爷的笑容僵住,下棋的手停了,声音也有些沙哑。“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送到寄养家庭,过著寄人篱下的生活,收养你的那户人家也只算小康家庭,我一直想快点找到你,把你接来范家,代替你父母好好照顾你,可是你养父母一下子搬到台中,一下子又去高雄,我实在是找不到你。据我所知,你现在自己在台北租房子吧?还欠著助学贷款吗?要我帮你还清吗?”

  查她查得真清楚。

  “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可怜啦,事实上……我过得很好,爸爸妈妈虽然不是我亲生父母,但对我照顾有加,我一点也没有孤儿的阴影。学生生活也是在一大群好朋友的包围中快快乐乐地度过,成绩中等,老师们也对我满关爱的。毕业之后找工作很顺遂,薪水不错,老板很和善,很快又找到一间便宜小公寓,房东是八十岁的老奶奶,常常送我一大锅卤肉饭和杂七杂八吃的喝的。”

  朱恩宥顿了下,她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不满,比起一些穷苦人家,她已经相当幸运了。

  “而且,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什么仇不仇恨,在我的认知中,我爸爸就是因为好赌,把一切都赌掉才走上绝路,没有人拿枪逼他自杀,当然也就没有你所谓的亏欠——我要说的重点就是这个,你没欠我们家什么,不用拿钱做补偿,就这样。钱我不要,我只想要回家,我还有工作,不能一直缺席,我会被开除的。”

  “你不怨恨我吗?”

  “一开始听到,是有一点生气,也说了绝不原谅你,可是那是一时太激动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冲动时会口不择言,但都是无心。

  “可是接你过来过好生活是我这辈于最大的心愿。本来以为我死之前都无法如愿了,现在我找到你,可以好好实现我的愿望,你不给我机会吗?说不定我明天就死了,我一定没办法瞑目……”范老太爷按著胸口,呜呼地说。

  “这……”朱恩宥有些为难,她当然可以无视范老太爷这番说辞,可是他说得好诚恳,用闪亮亮又布满风霜的双眸瞅著她,让她任何拒绝的话都吐不出来。

  “恩宥?”

  “我……”她迟疑几秒,让范老太爷捉到机会补上一句。

  “你如果坚持想工作,我可以让司机送你去公司,下班再接你回来,你住在这里,少一份房租压力,不是很好吗?”虽然他不认为她有去上班的需要,一半的范家家产够让她买下几百间公司来玩玩。

  “这……”一时之间找不到字眼反驳,房租的确对她是个沉重压力,她的薪水不多,除了固定寄回高雄老家的那一份,大多数就是花在住和吃饭上头,如果扣除房租,她可以多寄好几千块给爸妈。

  谈到经济,她不得不为省这种小钱而心动。

  “你不反对,这是不是表示明天晚餐我还有机会等你一起回来吃?”范老太爷都挑最佳时机开口,几乎是抢在她拒绝之前堵她。

  最后,朱恩宥只能摸摸鼻子,点点头,被恭送离开他的卧室。

  “克谦,你觉得恩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范克谦淡淡反问,注意棋盘的时间比注意朱恩宥多。

  “是个好女孩吧……我本来打算从你们兄弟中找一个出来娶她,让她真正成为范家一分子。”跟孙子讲明了他的想法也无所谓。

  “别把我算在内。”范克谦瞟他一眼。

  “这盘棋如果我赢你,算你一份行吗?”

  “哼。”想赢他?下辈子投胎开始重练吧!黑棋封住白棋活路。

  “……啧啧啧,好好好,不算你一份就是了。”用不著这样屠杀他老人家吧?不孝孙子。“你还没回答我,你觉得恩宥人如何?”

  “拒绝拿一半财产,以退为进,目标是所有财产,很会算。”在范克谦眼中,她只不过是在玩手段,这种人,社会上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会少,人性的贪婪,他不相信会有例外。

  “克谦,你还是那么没有识人眼光。”范老太爷呵呵直笑,白棋杀出一条血路。

  “什么意思?”范克谦皱眉。

  “她这么可爱,你却曲解她。”喀。放棋。

  “你觉得她好就好,就算你想把全数财产留给她,我也不会吭半句。”范克谦不把那点钱放在眼里,他自己赌赢而来的金额并不逊色于范老太爷的财产。

  “克谦,跟赌无关的东西,你一点都不在意。”

  “那不是当然的事吗?你输了。”范克谦冷淡宣布这盘棋的结果。

  “唉……我不得不说你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像年轻时的我。”范老太爷边说边摇头。“但是希望你别像年轻时的我,做下让自己好后悔、好想补偿却怎么也补偿不了的错事。”

  赢棋的范克谦只是投来一记瞥视,不接腔,表情如雕像,不牵动任何情绪。他起身开门,踩著沉响的皮鞋声,走出范老太爷视线。

  “你怎么都讲不听呢……”

  苍老的叹息,被关上的房门掩住,只能自怨自艾地留在卧房里,没半个字飘进高傲自负的男人耳里。

  第二章

  朱恩宥在范家得到很两极——不,是“三极”的对待。

  范老太爷和老管家花伯伯对她很友善,比对范家任何一个少爷小姐都还要好,对她嘘寒问暖、对她关怀备至;其他范家少爷对于她这个诈骗老人财产的金光党完全没有好脸色,三不五时走过她身边就会丢出一两句酸言酸语;第三个极端不同的,就是范克谦了。

  他当她是空气,当她是尘螨,甚至当她是奈米分子,别说在房门口偶遇时礼貌点头,他连瞄都不瞄她半眼;可能是身高视线的落差,让他看不到一百五十二公分高度的她吧。

  可是现在坐在同一辆车里——司机要送她去公司,送他到她没胆问的地方,所以两人顺路一块搭车——他的态度好像她只是突兀地出现在车厢后座的面纸盒,对她无视到最高点,只专注在掌间刷洗著的一副扑克牌。

  人是相当敏感的动物,察觉到对方不喜欢自己,心里也会自然产生退缩戚,不敢主动和那个人攀谈,朱恩宥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可是,她的目光不自觉被他指间流畅俐落的动作吸引,五十二张牌,张张像是在他手里复活过来,比她看过的赌神电影还要写实,她咬住嘴里的惊呼,看得几乎入迷。

  好厉害,手法好快,不愧是赌徒世家的长孙……

  不知道他会不会电影场景里那种将扑克牌拉长长的洗牌方法哦?

  她想问,也没胆问。

  “大少爷。”安静的车厢内,司机打破这份宁静,范克谦停下洗牌动作,迫使很认真看他洗牌的朱恩宥只能跟著收回视线,随著他的目光看向司机,以及趁著红灯停止车势之际,冲到他们车子前那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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