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天牢从来也没关过什么人……除了我哥哥……”提起疾风,她脸上露出温柔笑容。“许多年以前,曾有人从中土运来几匹马作为礼物,结果却被疾风半夜里偷偷放走了。父亲很生气,就把他关在天牢里。我听其他人说,哥哥是十几年来天牢唯一关过的人,不过当天晚上我就把他放出来了。秘径跟天牢中间有一条密道,很容易找的。疾风也知道怎么出来,他只是不肯自己出来,坚持要我去救他。”
疾风总是那么信任她,他从来不认为她会病得不能走路;当她去放他出来的时候,他还大大的抱怨了妹妹动作太慢。
“嗯。”辛无欢意味深长地望著幽深尽头的天牢,那里头现在应该很热闹吧?空置了十多年的牢狱终于有了罪犯。
延寿的手越来越冷,她终于不再流汗了,踩在地上的脚也越来越痛,眼前渐渐看不清事物,花木在她周围模糊旋转。
辛无欢在她倒下之前拥住了她,叹了口气。“还不到两个时辰,比我想的还要短些。”
“我还想走……”她说著,一脸倨傲顽强。
“我知道。但你累了,很累很累。路还很远,我们可以再走过。”
“可以吗?”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路还很远吗?这大夫脑袋也跟她一样不清楚了,他明明说过她命不久矣……
凝望著延寿苍白的脸,他不由得叹息,温柔的手覆上她的额,那里冰凉凉的,没有温度。“可以的。你睡吧,好好睡一觉。”
窝在他身上,她感觉温暖,不由得窝得更深,渴求更多的温暖。
过去每一次合眼她总是忐忑不安的,每一次总要撑到再也支撑不住为止;因为她知道,也许她再也睁不开眼睛。但这次不同。
窝在他怀里,轻轻地揪住他胸前衣襟,她仿佛揪住了温暖的希望。
她可以安心睡了,因为有他陪著,她一定可以再睁开眼睛。
希望这条路真的够远……失去意识之前,她这么想著;那就可以就这么一路走下去……
凝视著女孩沉沉睡去的容颜,她仿佛老了些?银白色的头发断落了许多,蜿蜒散布在秘径的角落里,看来沭目惊心。
他感到一丝心疼,又为自己这种莫名的感觉而恼火。
不远处传来衣衫窸窣的轻响,他抱著延寿慢慢起身。“你可以出来了。”
随墨那张冷漠的脸随即出现。“你不该让她吃那种东西,明知道那会要了她的命。”
“你比较喜欢她在地上爬?”
随墨一窒,紧抿的唇微微颤抖,悲伤的气息从她身上强烈地散发出来;她没有说话,她也知道阻止不了延寿,所以她只能悲伤地默默跟随在他们身后。
“有爱则伤,无欲则刚。”他将延寿交给她。“送她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随墨微微蹙起眉。“我们不能再耽搁,能平安过这一夜已经是万幸。”
“我知道,但总是要吃过了早点再走。”辛无欢轻轻挥了挥手,转身没入秘径之中。
早点?随墨瞪著他的背影,忍住想尖叫的冲动。
都已经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吃早点?!
***
“笨蛋。”辛无欢的身影出现在天牢暗影里,那双流银之瞳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看起来煞是骇人。
“你──”淼森吓得倒退一步,幸而炽磊迅速捂住他的嘴,掩住了那惊呼的声音。
“是怎么进来的?”他替他接话。
这里可是天牢。虽然因为牢房里始终点著该死的毒药,让人无法运功顺气,所以没有守卫留守,但他怎么能够就这样鬼魅似的出现?
辛无欢懒得解释,只冷冷地瞅著他们。“蠢死了。”
“什、什么?”
“两个笨蛋。”
“……”淼森直想冲上去痛殴他,幸亏炽磊死命拉住他,否则就算他使不出半点武功,赤手空拳也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淼森没好气地低骂:“我们很感激你在这种时候还到天牢来探望我们,而且……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不过,你开口笨蛋、闭口蠢死了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是事实。你们两个真是蠢不堪言,东海之国有你们这种笨蛋作为国主的心腹,也难怪要被篡位──”
“你不要拉我!我要揍死他!这口不择言的死小子!别拉著我!”淼森跳起来咆哮。
隔著精钢打造的栅栏,你是能把我怎么样?辛无欢忍不住摇头。这世界上的笨蛋很多,但东海之国无疑是集其大成于一身之邦。
“别冲动。”炽磊叹息著圈住淼森的颈项。虽然他武功尽失,但还是怪力惊人。“辛先生该不会专程来痛骂我们两个的吧?”
“这家伙还能安什么好心眼?鬼鬼祟祟专程跑来侮辱我们,这混帐──”
辛无欢只是好整以暇地继续:“晚宴上我替你们两人点了迎香、人中等大穴,护住了你们的脉息,虽然你们跟其他人一样还是会中毒,但以你们的能力起码还能全身而退,保得有用之身,没想到你们这么笨,居然还是被抓了。”
“听你放屁!你怎么知道哪里有毒?你要是知道哪里有毒,又为什么没直说?”
“说有什么用?我说了你们会当场逮住嬴之华?像我这种中土来的混帐蛮人对东海之国毫无了解,只知道大放厥词而已,不是吗?”
淼森终于哑然,他没好气地嘟囔著,理直气壮的辱骂却再也说不出口了。他们这才明白为何宴上其他人全都无还手之能,他们却能力抗叛徒那么久才失手被捕,原来是他的杰作!
“辛先生。”炽磊突然压低了声音,身子往地上扑倒。“求辛先生救我恩师。是我们两个蠢蛋不好,枉费了辛先生一番苦心,我们两个不敢求生,只求辛先生高抬贵手,救我恩师一命,在下愿肝脑涂地以报辛先生大恩。”
“你的肝脑很值钱么?”
“咦?!”这一问,炽磊顿时傻眼,扑在地上,傻傻抬头。
“你的肝脑涂在地上弄得腥臭不堪,对我有什么好处?”
“……”
淼森没好气地朝他挥舞拳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敬你是条汉子──”
辛无欢不客气地打个呵欠,睡眼惺忪地转身。“你慢慢嘴硬好了。”
“辛先生!”淼森立刻哀叫,一声噗通跪在地上。
“哼。”
炽磊不断磕头。他堂堂东海之国右使,此刻却无能得只能跪在地上对著一个医者叩头;然而只要能解救国家之危莫说是磕头,就是要他人头落地,他也毫无怨言。“辛先生大人有大量,求你──”
望著炽磊的模样,淼森垮著肩,苦笑著双手一摊。“如果杀了我们能让辛先生愿意伸出援手,我们两人立刻引颈就戮,只求辛先生──”
“别求了,不如我求你吧。”
听他这么说,淼森与炽磊全傻了,他们伏在地上,揪心而绝望。
辛无欢冷哼。“别忙著拔头发。先告诉我,该拿那个半死不活的公主怎么办?任性又不讲道理,好不容易救活,却又赶著去送死,我是得救她几次才够?”
淼森与炽磊愣愣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眼里写满了疑惑,根本无须开口就能让人知道他们对自身处境的浑然无知,他们压根忘了宗殿里头还有个公主。
辛无欢把随墨安排他们躲在凝宫的事情说了一次。
“是吗……凝宫的确是个安全的地方,那里荒废多年,国母死后已经多年没有使用。”淼森疲倦地抹抹脸。“不过也只能躲得了一时,嬴之华不会那么简单放过我们的。”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送她出去也等于是去送死。”
“有那么糟?”淼森满肚子的啰嗦、怨气全没了,此刻他沮丧得想撞墙。到头来他们还是挽回不了公主的性命,他怎么会蠢得以为辛无欢可以在短短两天之内把公主医治得跟平常人一模一样?
“你们公主身中奇毒,毒素早已进入周身经络脏腑,现在的她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医治她。”辛无欢耸肩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
“但你是‘圣手’啊。”
“我不是把她弄活了吗?”
淼森双肩垮下,眼中失去了神采。
“你们说说看,现在要怎么办才好?留在这里,你们的新任宗主要杀她;带她出去,保不定一时三刻她便自己一命呜呼了,左右都是死,你们希望她怎么死?”
“那个贱人才不是我们的宗主!”淼森咆哮,但只咆哮到一半便气虚软弱下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不能留在宗殿内……”炽磊深吸一口气,努力恢复清明的脑袋,突然一丝灵光闪过他脑际,他赫然抬头。“公主身中奇毒?辛大夫,你说公主是中毒?!”
“……”东海之国跟中土的语言不通吗?他已经说了那么多次!